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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五


  除了范遙之外,三人喝的都是毒酒。孫李二人內力不深,毒酒一入肚,片刻間便覺手酸腳軟,渾身不得勁兒。孫三毀低聲道:「四弟,我肚中有點不對。」李四摧也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像是中了毒。」此時鶴筆翁也覺到了,一運氣,內力竟然提不上來,不由得臉色大變。

  范遙站起來,滿臉怒氣,一把抓住鶴筆翁胸口,口中荷荷而呼,只是說不出話。孫三毀驚道:「苦大師,怎麼啦?」范遙手指蘸了點酒,在桌上寫了「十香軟筋散」五字。

  孫李二人均知十香軟筋散是由玄冥二老掌管,眼前情形,確是苦頭陀和哥兒倆都中了此藥之毒。兩人相互使個眼色,躬身向鶴筆翁道:「鶴公公,我兄弟可沒敢冒犯你老人家,請你老人家高抬貴手。」他二人料定鶴筆翁所要對付的只是苦頭陀,他們二人只不過適逢其會、遭受池魚之殃而已,鶴筆翁要對付他二人,也不必用甚麼毒藥。

  鶴筆翁詫異萬分,十香軟筋散這個月由自己掌管,明明是藏在左手所使的一枝鶴嘴筆中,這兩件兵刃,從不離身一步,要說有人從自己身邊偷了毒藥出去,那是決計不能,可是稍一運氣,半點使不出力道,確是中了十香軟筋散之毒無疑。其實張無忌所調製的麻藥雖然藥力頗強,比之十香軟筋散卻大大不如,服食後所覺異狀也是全不相同,但鶴筆翁平素只聽慣了十香軟筋散令人真力渙散的話,到底不曾親自服過,因此兩種藥物雖然差異甚大,他終究無法辨別。眼見苦頭陀又是慌張,又是惱怒,孫李二人更在旁不住口的哀告,那裏還有半點疑惑,說道:「苦大師不須惱怒,咱們是相好兄弟,在下豈能有加害之意?我也中了此毒,渾身不得勁兒,只不知是何人在暗中搗鬼,當真奇了。」

  范遙又蘸酒水,在桌上寫了「快取解藥」四字。鶴筆翁點點頭,道:「不錯。咱們先服解藥,再去跟那暗中搗鬼的奸賊算賬。解藥在鹿師哥身邊,苦大師請和我同去。」

  范遙心下暗喜,想不到楊逍這計策十分管用,輕輕易易的便將解藥所在探了出來。他伸左手握住鶴筆翁的右腕,故意裝得腳步蹣跚,跨過院子,一齊走向寶相精舍。鶴筆翁見了他這等支持不住的神態,心中一喜:「這苦頭陀武功的底子是極高的,只是一直沒機會跟我師兄弟倆較量個高下,瞧他中毒後這等慌亂失措,只怕內力是遠遠不如我們了。」

  兩人走到精舍門前,靠南一間廂房是鶴筆翁所住,鹿杖客則住在靠北的廂房中,只見北廂房房門牢牢緊閉。鶴筆翁叫道:「師哥在家嗎?」只聽得鹿杖客在房內應了一聲。鶴筆翁伸手推門,那門卻在裏邊閂著。他叫道:「師哥,快開門,有要緊事。」鹿杖客道:「甚麼要緊事?我正在練功,你別來打擾成不成?」

  鶴筆翁的武功和鹿杖客出自一師所授,原是不分軒輊,但鹿杖客一來是師兄居長,二來智謀遠勝,因此鶴筆翁對他向來尊敬,聽他口氣中頗有不悅之意,便不敢再叫。

  范遙心想這當口不能多所耽擱,倘若麻藥的藥力消了,把戲立時拆穿,當下不理三七二十一,右肩在門上一撞,門閂斷折,板門飛開,只聽得一個女子聲音尖聲叫了出來。

  鹿杖客站在床前,聽得破門之聲,當即回頭過來,一臉孔驚惶和尷尬之色。范遙見床上橫臥著一個女子,全身裹在一張薄被之中,只露出了個頭,薄被外有繩索綁著,猶如一個舖蓋卷兒。那女子一頭長髮披在被外,皮膚白膩,容貌極是艷麗,認得正是汝陽王新納的愛姬韓氏,暗道:「韋蝠王果然好本事,孤身出入王府,將韓姬手到擒來。」

  實則汝陽王府雖然警衛森嚴,但眾武士所護衛的也只是王爺、世子和郡主三人,汝陽王姬妾甚眾,誰也沒想到有人會去綁架他的姬人,何況韋一笑來去如電,機警靈變,一進府便神不知鬼不覺的將韓姬架了來。倒是如何放在鹿杖客房中,反而為難得多,他候了半日,好容易等到鹿杖客出房如廁,這才閃身入房,將韓姬放在他床上,隨即悄然遠去。

  鹿杖客回到房中,見有個女子橫臥在床,立即縱身上屋,四下察看,其時韋一笑早已去得遠了,除了孫李二人房中傳出陣陣轟飲之聲,更無他異。鹿杖客情知此事古怪,當下不動聲色的回到房中,看那個女子時,更是目瞪口呆。那日王爺納姬,設便宴款待數名有體面的高手,那韓姬敬酒時盈盈一笑,鹿杖客年事雖高,竟也不禁色授魂與。他好色貪淫,一生所摧殘的良家婦女不計其數,那日見了韓姬的美色,歸來後深自歎息,如何不早日見此麗人,若在王爺迎娶之前落入他眼中,自是逃不過他的手掌,後來想念了幾次,不久另有新歡,也便將她淡忘了。不意此刻這韓姬竟會從天而降,在他床上出現。

  他驚喜交集,略一思索,便猜到定是他大弟子烏旺阿普猜到了為師的心意,偷偷去將韓姬劫了出來。只見她裹在一張薄被之中,頭頸中肌膚勝雪,隱約可見赤裸的肩膀,似乎身上未穿衣服,他怦然心動,悄聲問她如何來此。連問數聲,韓姬始終不答。鹿杖客這才想到她已被人點了穴道,正要伸手去解穴,突然鶴筆翁等到了門外,跟著房門又被苦頭陀撞開。

  這一下變生不意,鹿杖客自是狼狽萬分,要待遮掩,已然不及。他心念一轉,料定是王爺發現愛姬被劫,派苦頭陀來捉拿自己,事已至此,只有走為上著,右手刷的一聲,抽了鹿角杖在手,左臂已將韓姬抱起,便要破窗而出。

  鶴筆翁驚道:「師哥,快取解藥來。」鹿杖客道:「甚麼?」鶴筆翁道:「小弟和苦大師,不知如何竟中了十香軟筋散之毒。」鹿杖客道:「你說甚麼?」鶴筆翁又說了一遍。鹿杖客奇道:「十香軟筋散不是歸你掌管麼?」鶴筆翁道:「小弟便是莫名其妙,我們四個人好端端的喝酒吃肉,突然之間,一齊都中了毒。鹿師哥,快取解藥給我們服下要緊。」

  鹿杖客聽到這裏,驚魂始定,將韓姬放回床中,令她臉朝裏床。鶴筆翁素知這位師兄風流成性,在他房中出現女子,那是司空見慣,絲毫不以為奇,何況鶴筆翁中毒之後驚惶詫異,全沒留意去瞧那女子是誰。即在平時,他也認不出來。那日在王爺筵席之上,韓姬出來敬酒,一拜即退,鶴筆翁全神貫注的只是喝酒,那去管她這個珠環翠繞的女子是美是醜?

  鹿杖客說道:「苦大師請到鶴兄弟房中稍息,在下即取解藥過來。」一面說,一面便伸手將兩人輕輕推出房去。這一推之下,鶴筆翁身子一幌,險些摔倒。范遙也是一個踉蹌,裝作內力全失的模樣,可是他內力深厚,受到外力時自然而然的生出反應抗禦。鹿杖客一推之下,立時發覺師弟確是內力全失,苦頭陀卻是假裝。他深恐有誤,再用力一推,鶴筆翁和苦頭陀又都向外一跌,但同是一跌,一個下盤虛浮,另一個卻是既穩且實。

  鹿杖客不動聲色,笑道:「苦大師,當真得罪了。」說著便伸手去扶,著手之處,卻是苦頭陀手腕的「會宗」和「外關」兩穴。范遙見他如此出手,已知機關敗露,左手一揮,登時使重手法打中了鶴筆翁後心的「魂門穴」,使他一時三刻之間,全身軟癱,動彈不得。兩大高手中去了一個,單打獨鬥,他便不懼鹿杖客一人,當即嘿嘿冷笑,說道:「你要命不要,連王爺的愛姬也敢偷?」

  他這一開口說話,玄冥二老登時驚得呆了,他們和苦頭陀相識已有十五、六年,從未聽他說過一言半語,只道他是天生的啞巴。鹿杖客雖已知他不懷好意,卻也絕未想到此人居然能夠說話,立時想到,他既如此處心積慮的作偽,則自己處境之險,更無可疑,當下說道:「原來苦大師並非真啞,十年餘來苦心相瞞,意欲何為?」

  范遙道:「王爺知你心謀不軌,命我裝作啞巴,就近監視察看。」這句話中其實破綻甚多,但此時韓姬在床,鹿杖客心懷鬼胎,不由得不信,兼之汝陽王對臣下善弄手腕,他也知之甚稔。范遙此言一出,鹿杖客登時軟了,說道:「王爺命你來拿我麼?嘿嘿,諒你苦大師武藝雖高,未必能叫我鹿杖客束手就擒。」說著一擺鹿杖,便待動手。

  范遙笑了笑,說道:「鹿先生,苦頭陀的武功就算及不上你,也差不了太多。你要打敗我,只怕不是一兩百招之內能夠辦到。你勝我三招兩式不難,但想既挾韓姬,又救師弟,你鹿杖客未必有這個能耐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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