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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三


  韋一笑長聲一歎,說道:「陽教主派逍遙二仙排名在四大法王之上,確是目光如炬。這等計謀,甚麼鷹王、蝠王,都是想不出來的。」

  范遙道:「韋兄,你讚得我也夠了。果如楊左使所料,我在花剌子模殺獅斃虎,頗立威名,當地王公便送我到汝陽王府中。但那成崑其時已不在王府,不知去了何方。」

  楊逍當下略述成崑何以和明教結仇、如何偷襲光明頂、如何奸謀為張無忌所破、如何與殷野王比拼掌力而死的經過。

  范遙聽罷,呆了半晌,才知中間原來有這許多曲折,站起身來,恭恭敬敬的對張無忌道:「教主,有一件事屬下向你領罪。」張無忌道:「范右使何必過謙。」

  范遙道:「屬下到了汝陽王府,為了堅王爺之信,在大都鬧市之中,親手格斃了本教三名香主,顯得本人和明教早就結下深仇。」

  張無忌默然,心想:「殘殺本教兄弟,乃本教五大禁忌之一,因此楊左使、四法王、五行旗等爭奪教主之位,儘管相鬥甚烈,卻從來不傷本教兄弟的性命。范右使此罪實在不輕,但他主旨是為了護教,非因私仇,按理又不能加罪於他。」說道:「范右使出於護教苦心,本人不便深責。」范遙躬身道:「謝教主恕罪。」張無忌暗想:「這位范右使行事之辣手,世所罕有。他能在自己臉上砍上十七、八刀,那麼殺幾個教中無辜的香主,自也不在他的意下。明教被人稱作邪教魔教,其來有自,不知將來如何方得改了這些邪氣魔氣?」

  范遙見張無忌口中雖說「不便深責」,臉上卻有不豫之色,一伸手,拔出楊逍腰間長劍,左手一揮,已割下了右手兩根手指。張無忌大吃一驚,挾手搶過他的長劍,說道:「范右使,你……你……這是為何?」范遙道:「殘殺本教無辜兄弟,乃是重罪。范遙大事未了,不能自盡。先斷兩指,日後再斷項上這顆人頭。」

  張無忌道:「本人已恕了范右使的過失,何苦再又如此?身當大事之際,唯須從權。范右使,此事不必再提。」忙取出金創藥,替他敷了傷處,撕下自己衣襟,給他包紮好了,心知此人性烈,別說言語中得罪不得,臉色上也不能使他有半分難堪。他說得出做得到,恐怕日後真的會自刎謝罪,想到他為本教受了這等重大的折磨,心中大是感動,突然跪倒,說道:「范右使,你有大功於本教,受我一拜,你再殘害自身,那便是說我無德無能,不配當此教主大任。你再自刺一劍,我便自刺兩劍,我年幼識淺,不明事理,原是分不出好歹。」

  范遙、楊逍、韋一笑見教主跪倒,急忙一起拜伏在地。

  楊逍垂淚道:「范兄弟,你休得再是如此。本教興衰全繫教主一人。教主令旨,你可千萬不能違背。」范遙拜道:「屬下今日比劍試掌,對教主已是死心塌地的拜服。苦頭陀性情乖張,還請教主原宥。」張無忌雙手扶他起身。經此一事,兩人相互知心,再無隔閡。

  范遙當下再陳述投入汝陽王府後所見所聞。

  那汝陽王察罕特穆爾實有經國用兵的大才,雖握兵權,朝政卻被奸相把持,加之當今皇帝昏庸無道,弄得天下大亂,民心沸騰,全仗汝陽王東征西討,擊潰義軍無數。可是此滅彼起,歲無寧日,汝陽王忙於調兵遣將,將撲滅江湖上教派幫會之事,暫且擱在一邊。

  數年之後,他一子一女長大,世子庫庫特穆爾隨父帶兵,女兒敏敏特穆爾竟然統率蒙漢西域的武士番僧,向門派幫會大舉進擊。成崑暗中助她策劃,乘著六大派圍攻光明頂之際,由趙敏帶同大批高手,企圖乘機收漁人之利,將明教和六大派一鼓剿滅。綠柳莊中下毒等等情由,便是因此而起。只是當時范遙奉命保護汝陽王,西域之行沒能參與,是以直到後來方始得知。范遙說道,他雖在汝陽王府中毫不露形跡,但他來自西域,趙敏便不讓他參與西域之役,說不定這也是成崑出的主意。

  趙敏以西域番僧所獻的毒藥「十香軟筋散」,暗中下在從光明頂歸來的六大派高手的飲食之中。那「十香軟筋散」無色無香,混在菜餚之中,又有誰能辨得出?這毒藥的藥性一發作,登時全身筋骨酸軟,過得數日後,雖能行動如常,內力卻已半點發揮不出,因此六大派遠征光明頂的眾高手在一月之內,一一分別被擒。只是在對少林派空性所率的第三撥人下毒時給撞破了,真刀真槍的動起手來。空性為阿三所殺,餘人不敵玄冥二老、神箭八雄,以及阿大、阿二、阿三等人,死了十多人後,盡數遭擒。

  此後便去進襲六大派的根本之地,第一個便挑中了少林派。少林寺防衛嚴密,要想混入寺中下毒,可大大不易,不比行旅之間,須在市鎮客店中借宿打尖,下毒輕而易舉。既不能下毒,便即恃眾強攻。

  范遙說道:「郡主要對少林寺下手,生怕人手不足,又從大都調了一批人去相助,那便由我率領,正好趕上了圍擒少林群僧之役。少林派向來對本教無禮,讓他們多吃些苦頭,正是人心大快。就算將少林派的臭和尚們一起都殺光了,苦頭陀也不皺一皺眉頭。教主,你又要不以為然了,哈哈!」

  楊逍插口道:「兄弟,那些羅漢像轉過了身子,是你做的手腳了?」范遙笑道:「我見郡主叫人在羅漢像背上刻下了那十六個字,意圖嫁禍本教,我後來便又悄悄回去,將羅漢像推轉。大哥,你們倒真心細,這件事還是叫你們瞧了出來。那時候你可想得到是兄弟麼?」楊逍道:「我們推敲起來,對頭之中,似有一位高手在暗中維護本教,可那能想得到竟是我的老搭檔好兄弟!」四人盡皆大笑。

  楊逍隨即向范遙簡略說明,明教決和六大派捐棄前嫌,共抗蒙古,因此定須將眾高手救了出來。

  范遙道:「敵眾我寡,單憑我們四人,難以辦成此事,須當尋得十香軟筋散的解藥,給那一干臭和尚、臭尼姑、牛鼻子們服了,待他們回復內力,一哄衝出,攻韃子們一個措手不及,然後一齊逃出大都。」明教向來和少林、武當等名門正派是對頭冤家,他言語之中對六大門派眾高手毫不客氣。楊逍向他連使眼色,范遙絕不理會。張無忌對這些小節卻不以為意,拍手說道:「范右使之言不錯,只不知如何能取得十香軟筋散的解藥?」

  范遙道:「我從不開口,因此郡主雖對我頗加禮敬,卻向來不跟我商量甚麼要緊事。只有她一個人自言自語,對方卻不答一句話,那豈不掃興?加之我來自西域小國,她亦不能將我當作心腹,因此那十香軟筋散的解藥是甚麼,我卻無法知道。不過我知此事牽涉重大,暗中早就留上了心。如我所料不錯,那麼這毒藥和解藥是由玄冥二老分掌,一個管毒藥,一個管解藥,而且經常輪流掌管。」

  楊逍歎道:「這位郡主娘娘心計之工,尋常鬚眉男子也及她不上。難道她對玄冥二老也不放心麼?」范遙道:「一來當是不放心,二來也是更加穩當。好比咱們此刻想偷盜解藥,就不知是找鹿杖客好呢,還是找鶴筆翁好。而且,聽說毒藥和解藥氣味顏色全然一般無異,若非掌藥之人知曉,旁人去偷解藥,說不定反而偷了毒藥。那十香軟筋散另有一般厲害處,中了此毒後,筋萎骨軟,自是不在話下,倘若第二次再服毒藥,就算只有一點兒粉末,也是立時血逆氣絕,無藥可救。」韋一笑伸了伸舌頭,說道:「如此說來,解藥是萬萬不能偷錯的。」范遙道:「話雖如此,卻也不打緊。咱們只管把玄冥二老身上的藥偷來,找一個華山派、崆峒派的小角色來試上一試,那一種藥整死了他,便是毒藥了,這還不方便麼?」

  張無忌知他邪性甚重,不把旁人的性命放在心上,只笑了笑,說道:「那可不好。說不定咱們辛辛苦苦偷來的兩種都是毒藥。」

  楊逍一拍大腿,說道:「教主此言有理。咱們昨晚這麼一鬧,或許把郡主嚇怕了,竟把解藥收在自己身邊。依我說,咱們須得先行查明解藥由何人掌管,然後再計議行事。」他沉吟片刻,說道:「兄弟,那玄冥二老生平最喜歡的是甚麼調調兒?」

  范遙笑道:「鹿好色,鶴好酒,還能有甚麼好東西了?」

  楊逍問張無忌道:「教主,可有甚麼藥物,能使人筋骨酸軟,便好似中了十香軟筋散一般?」張無忌想了一想,笑道:「要使人全身乏力,昏昏欲睡,那並不難,只是用在高手身上,不到半個時辰,藥力便消,要像十香軟筋散那麼厲害,可沒有法子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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