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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二


  他縱身後躍,尚未落地,苦頭陀已拋下長劍,呼的一掌拍到。張無忌聽到風聲,知道這一掌真力充沛,非同小可,有意試一試他的內力,右掌回轉,硬碰硬的接了他這掌,左足這才著地。霎時之間,苦頭陀掌上真力源源催至。張無忌運起乾坤大挪移心法中第七層功夫,將他掌力漸漸積蓄,突然間大喝一聲,反震出去,便如一座大湖在山洪爆發時儲滿了洪水,猛地裏湖堤崩決,洪水急沖而出,將苦頭陀送來的掌力盡數倒回。這是將對方十餘掌的力道歸併成為一掌拍出,世上原無如此大力。苦頭陀倘若受實了,勢須立時腕骨、臂骨、肩骨、肋骨一齊折斷,連血也噴不出來,當場成為一團血肉模糊,死得慘不可言。

  此時雙掌相粘,苦頭陀萬難閃避。張無忌左手抓住他胸口往上一拋,苦頭陀一個龐大的身軀向上飛起,砰的一聲巨響,亂石橫飛,這一掌威力無儔的掌力,盡數打在亂石堆裏。

  楊逍和韋一笑在旁看到這等聲勢,齊聲驚呼出來。他二人只道苦頭陀和教主比拼內力,至少也得一盞茶時分方能分出高下,那料到片刻之間,便到了決生死的關頭。二人心中雖有話說,卻已不及言講,待見苦頭陀平安無恙的落下,手心中都已捏了一把冷汗。

  苦頭陀雙足一著地,登時雙手作火焰飛騰之狀,放在胸口,躬身向張無忌拜了下去,說道:「小人光明右使范遙,參見教主。敬謝教主不殺之恩。小人無禮冒犯,還請恕罪。」他十多年來從不開口,說起話來聲調已頗不自然。

  張無忌又驚又喜,這啞巴苦頭陀不但開了口,而且更是本教的光明右使,這一著大非始料所及,忙伸手扶起,說道:「原來是本教范右使,實是不勝之喜,自家人不須多禮。」

  楊逍和韋一笑跟他到亂石岡來之時,早已料到了三分,只是范遙的面貌變化實在太大,不敢便即相認,待得見他施展武功,更猜到了七、八分,這時聽他自報姓名,兩人搶上前來,緊緊握住了他手。楊逍向他臉上凝望半晌,潸然淚下,說道:「范兄弟,做哥哥的想得你好苦。」范遙抱住楊逍身子,說道:「大哥,多謝明尊佑護,賜下教主這等能人,你我兄弟終有重會之日。」楊逍道:「兄弟怎地變成這等模樣?」

  范遙道:「我若非自毀容貌,怎瞞得過混元霹靂手成崑那奸賊?」

  三人一聽,才知他是故意毀容,混入敵人身邊臥底。楊逍更是傷感,說道:「兄弟,這可苦了你了。」楊逍、范遙當年江湖上人稱「逍遙二仙」,都是英俊瀟灑的美男子,范遙竟然將自己傷殘得如此醜陋不堪,其苦心孤詣,實非常人所能為。韋一笑向來和范遙不睦,但這時也不由得深為所感,拜了下去,說道:「范右使,韋一笑到今日才真正服了你。」范遙跪下還拜,笑道:「韋蝠王輕功獨步天下,神妙更勝當年,苦頭陀昨晚大開眼界。」

  楊逍四下一望,說道:「此處離城不遠,敵人耳目眾多,咱們到前面山坳中說話。」四人奔出十餘里,到了一個小岡之後,該處一望數里,不愁有人隱伏偷聽,但從遠處卻瞧不見岡後的情景。四人坐地,說起別來情由。

  ***

  當年陽頂天突然間不知所蹤,明教眾高手為爭教主之位,互不相下,以致四分五裂。范遙卻認定教主並未逝世,獨行江湖,尋訪他的下落,忽忽數年,沒發現絲毫蹤跡,後來想到或許是為丐幫所害,暗中捉了好些丐幫的重要人物拷打逼問,仍是查不出半點端倪,倒害死了不少丐幫的無辜幫眾。後來聽到明教諸人紛爭,鬧得更加厲害,更有人正在到處尋他,要以他為號召。范遙無意去爭教主,亦不願捲入旋渦,便遠遠的躲開,又怕給教中兄弟撞到,於是裝上長鬚,扮作個老年書生,到處漫遊,倒也逍遙自在。

  有一日他在大都鬧市上見到一人,認得是陽教主夫人的師兄成崑,不禁暗暗吃驚。這時武林中早已到處轟傳,不少好手為人所殺,牆上總是留下了「殺人者混元霹靂手成崑也」的字樣。他想查明此事真相,又想向成崑探詢陽教主的下落,於是遠遠的跟著。只見成崑走上一座酒樓,酒樓上有兩個老者等著,便是玄冥二老。范遙知道成崑武功高強,便遠遠坐著假裝喝酒,隱隱約約只聽到三言兩語,但「須當毀了光明頂」這七個字卻聽得清清楚楚。范遙聽得本教有難,不能袖手不理,當下暗中跟隨,眼見三人走進了汝陽王府中。後來更查到玄冥二老是汝陽王手下武士中的頂兒尖兒人物。

  汝陽王察罕特穆爾官居太尉,執掌天下兵馬大權,智勇雙全,是朝廷中的第一位能人,江淮義軍起事,均被他遣兵撲滅。義軍屢起屢敗,皆因察罕特穆爾統兵有方之故。張無忌等久聞其名,這時聽到鹿杖客等乃是他的手下,雖不驚訝,卻也為之一怔。

  楊逍問道:「那麼那個趙姑娘是誰?」

  范遙道:「大哥不妨猜上一猜。」楊逍道:「莫非是察罕特穆爾的女兒?」范遙拍手道:「不錯,一猜便中。這汝陽王生有一子一女,兒子叫做庫庫特穆爾,女兒便是這位姑娘了,她的蒙古名叫作甚麼敏敏特穆爾。庫庫特穆爾是汝陽王世子,將來是要襲王爵的。那位姑娘的封號是紹敏郡主。這兩個孩子都生性好武,倒也學了一身好武功。兩人又愛作漢人打扮,說漢人的話,各自取了一個漢名,男的叫做王保保,女的便叫趙敏,『趙敏』二字,是從她的封號『紹敏郡主』而來。」韋一笑道:「這兄妹二人倒也古怪,一個姓王,一個姓趙,倘若是咱們漢人,那可笑煞人了。」范遙道:「其實他們都姓特穆爾,卻把名字放在前面,這是番邦蠻俗。那汝陽王察罕特穆爾也有漢姓的,卻是姓李。」說到這裏,四人一齊大笑。(按:《新元史》第二百二十卷《察罕帖木兒傳》:「察罕帖木兒曾祖闊闊台,祖乃蠻台,父阿魯溫,遂家河南,為穎州沈丘人,改姓李氏。」庫庫特穆爾雖為世子,實為察罕特穆爾的外甥。此等小節,小說中不必細辨。)

  楊逍道:「這趙姑娘的容貌模樣,活脫是個漢人美女,可是只須一瞧她行事,那番邦女子的兇蠻野性,立時便顯露了出來。」

  張無忌直到此刻,方知趙敏的來歷,雖料想她必是朝廷貴人,卻沒料到竟是天下兵馬大元帥汝陽王的郡主。和她交手數次,每次都是多多少少的落了下風,雖然她武功不及自己,但心思機敏、奇變百出,實不是她的敵手。

  范遙接著說道:「屬下暗中繼續探聽,得知汝陽王決意剿滅江湖上的門派幫會。他採納了成崑的計謀,第一步便想除滅本教。我仔細思量,本教內部紛爭不休,外敵卻如此之強,滅亡的大禍已迫在眉睫,要圖挽救,只有混入王府,查知汝陽王的謀劃,那時再相機解救。除此之外,實在別無良策。只是我好生奇怪,成崑既是陽教主夫人的師兄,又是謝獅王的師父,卻何以如此狠毒的跟本教作對。其中原由,說甚麼也想不出來,料想他必是貪圖富貴,要滅了本教,為朝廷立功。本教兄弟識得成崑的不多,我以前卻曾和他朝過相,他是認得我的,要使我所圖不致洩漏,只有想法子殺了此人。」韋一笑道:「正該如此。」

  范遙道:「可是此人實在狡獪,武功又強,我接連暗算了他三次,都沒成功。第三次雖然刺中了他一劍,我卻也被他劈了一掌,好容易才得脫逃,不致露了形跡,但卻已身受重傷,養了年餘才好。這時汝陽王府中圖謀更急,我想若是喬裝改扮,只能瞞得一時,我當年和楊兄齊名,江湖上知道『逍遙二仙』的人著實不少,日子久了,必定露出馬腳,於是一咬牙便毀了自己容貌,扮作個帶髮頭陀,更用藥物染了頭髮,投到了西域花剌子模國去。」

  韋一笑奇道:「到花剌子模?萬里迢迢的,跟這事又有甚麼相干?」范遙一笑,正待回答,楊逍拍手道:「此計大妙。韋兄,范兄弟到了花剌子模,找個機緣一顯身手,那邊的蒙古王公必定收錄。汝陽王正在招聘四方武士,花剌子模的王公為了討好汝陽王,定然會送他到王府效力。這麼一來,范兄弟成了西域花剌子模國進獻的色目武士,他容貌已變,又不開口,成崑便有天大本事,也認他不出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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