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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六


  只見那阿大是個精乾枯瘦的老者,雙手捧著一柄長劍,赫然便是那柄倚天寶劍。這人身材瘦長,滿臉皺紋,愁眉苦臉,似乎剛才給人痛毆了一頓,要不然便是新死了妻子兒女,旁人只要瞧他臉上神情,幾乎便要代他傷心落淚。那阿二同樣的枯瘦,身材略矮,頭頂心滑油油地,禿得不剩半根頭髮,兩邊太陽穴凹了進去,深陷半寸。那阿三卻是精壯結實,虎虎有威,臉上、手上、項頸之中,凡是可見到肌肉處,盡皆盤根虯結,似乎週身都是精力,脹得要爆炸出來,他左頰上有顆黑痣,黑痣上生著一叢長毛。張三丰、殷天正、楊逍等人看了這三人情狀,心下都是一驚。

  周顛說道:「趙姑娘,這三位都是武林中頂尖兒的高手,我周顛便一個也鬥不過,怎地不識羞的喬裝了家人,來跟張真人開玩笑嗎?」趙敏道:「他們是武林中頂尖兒的高手?我倒也不知道。他們叫甚麼啊?」周顛登時語塞,隨即打個哈哈,說道:「這位是『一劍震天下』皺眉神君,這位是『丹氣霸八方』禿頭天王。至於這一位嘛,天下無人不知,那個不曉,嘿嘿,乃是……那個……『神拳蓋世』大力尊者。」

  趙敏聽他瞎說八道,胡謅,不禁噗哧一笑,說道:「我家裏三個煮飯烹茶、抹桌掃地的家人,甚麼神君、天王、尊者的?張真人,你先跟我家的阿三比比拳腳罷。」

  那阿三踏上一步,抱拳道:「張真人請!」左足一蹬,喀喇一聲響,蹬碎了地下三塊方磚。著腳處的青磚被他蹬碎並不稀奇,難在鄰近的兩塊方磚竟也被這一腳之力震得粉碎。

  楊逍和韋一笑對望一眼,心中都道:「好傢伙!」

  那阿大、阿二兩人緩緩退開,低下了頭,向眾人一眼也不瞧。這三人自進殿後,一直跟是趙敏身後,只是始終垂目低頭,神情猥瑣,誰也沒加留神,不料就這麼向前一站,登時如淵渟嶽峙,儼然大宗匠的氣派,但退了回去時,卻又是一副畏畏縮縮、傭僕廝養的模樣。

  武當派的知客道人靈虛一直在為太師父的傷勢憂心,這時忍不住喝道:「我太師父剛才受傷嘔血,你們沒瞧見嗎?你們怎麼……怎麼……」說到這裏,語聲中已帶哭音。

  殷天正心想:「原來張真人曾受傷嘔血,卻不知為何人所傷。他就算不傷,這麼大的年紀,怎能跟這等人比拼拳腳?瞧此人武功,純是剛猛一路,讓我來接他的。」當下朗聲說道:「張真人何等身份,豈能和低三下四之輩動手過招?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?別說是張真人,就算我姓殷的,哼哼,諒這些奴才也不配受我一拳一腳。」他明知阿大、阿二、阿三決非庸流,但偏要將他們說得十分不堪,好將事情攬到自己身上。

  趙敏道:「阿三,你最近做過甚麼事?說給他們聽聽,且看配不配和武當高人動手過招。」她言語之中始終緊緊扣住「武當」二字。

  那阿三道:「小人最近也沒做過甚麼事,只是在西北道上曾跟少林派一個名叫空性的和尚過招,指力對指力,破了他的龍爪手,隨即割下他的首級。」

  此言一出大廳上盡皆聳動。空性神僧在光明頂上以龍爪手與張無忌拆招,一度曾大佔上風,明教眾高手人人親睹,想不到竟命喪此人之手。以他擊斃少林神僧的身份,自已足可和張三丰一較高下。

  殷天正大聲道:「好!你連少林派的空性神僧也打死了,讓姓殷的來鬥上一鬥,倒是一件快事。」說著搶上兩步,拉開了架子,白眉上豎,神威凜凜。

  阿三道:「白眉鷹王,你是邪魔外道,我阿三是外道邪魔。咱倆一鼻孔出氣,自己人不打自己人。你要打,咱們另撿日子來比過。今日主人有命,只令小人試試武當派功夫的虛實。」轉頭向張三丰道:「張真人,你要是不想下場,只須說一句話便可交代,我們也不會動蠻硬逼。武當派只須服輸,難道還真要了你的老命不成?」

  張三丰微微一笑,心想自己雖然身受重傷,但若施出新創太極拳中「以虛御實」的上乘武學法門,未必便輸於他,所難對付者,倒是擊敗阿三之後,那阿二便要上前比拼內力,這卻絲毫取巧不得,這一關決計無法過去,但火燒眉毛,且顧眼下,只有打發了這阿三再說。當下緩步走到殿心,向殷天正道:「殷兄美意,貧道心領。貧道近年來創了一套拳術,叫作『太極拳』,自覺和一般武學頗有不同處。這位施主定要印證武當派功夫,殷兄若是將他打敗,諒他心有不甘。貧道就以太極拳中的招數和他拆幾手,正好乘機將貧道的多年心血就正於各位方家。」

  殷天正聽了又是歡喜,又是擔憂,聽他言語中對這套「太極拳」頗具自信,張三丰是何等樣人,既出此言,自有把握,否則豈能輕墮一世威名?但他適才曾重傷嘔血,只怕拳技雖精,終究內力難支,當下不便多言,只得抱拳道:「晚輩恭睹張真人神技。」

  阿三見張三丰居然飄然下場,心下倒生了三分怯意,但轉念又想:「今日我便和這老道拼個兩敗俱傷,那也是聳動武林的盛舉了。」當下屏息凝神,雙目盯住在張三丰臉上,內息暗暗轉動,週身骨骼劈劈拍拍,不絕發出輕微的爆響之聲。眾人又均相顧一愕,知道這是佛門正宗的最上武功,自外而內,不帶半分邪氣,乃是金剛伏魔神通。

  ***

  張三丰見到他這等神情,也是悚然一驚:「此人來歷不小啊!不知我這太極拳是否對付得了?」當下雙手緩緩舉起,要讓那阿三進招。

  忽然俞岱巖身後走出一個蓬頭垢面的小道僮來,說道:「太師父,這位施主要見識我武當派的拳技,又何必勞動太師父大駕?待弟子演幾招給他瞧瞧,也就夠了。」

  這個滿臉塵垢的小道僮正是張無忌。殷天正、楊逍等人和他分手不久,雖然他此刻衣服形貌全部改變,但一聽聲音,立即認了出來。明教群豪見教主早已在此,盡皆大喜。

  張三丰和俞岱巖卻怎能想得到?張三丰一時瞧不清他的面目,見到他身上衣著,只道便是清風,說道:「這位施主身具少林派金剛伏魔的外家神通,想是西域少林一支的高手。你小孩兒一招之間便被他打得筋折骨裂,豈同兒戲?」

  張無忌左手牽住張三丰的衣角,右手拉著他左手輕輕搖幌,說道:「太師父,你教我的太極拳法從未用過,也不知成是不成。難得這位施主是外家高手,讓弟子來試試以柔克剛、運虛御實的法門,那不是很好嗎?」說話之間,將一股極渾厚、極柔和的九陽神功,從手掌上向張三丰體內傳了過去。

  張三丰於剎那之間,只覺掌心中傳來這股力道雄強無比,雖然遠不及自己內力的精純醇正,但泊泊然、綿綿然,直是無止無歇,無窮無盡,一驚之下,定睛往張無忌臉上瞧去,只見他目光中不露光華,卻隱隱然有一層溫潤晶瑩之意,顯得內功已到絕頂之境,生平所遇人物,只有本師覺遠大師、大俠郭靖等寥寥數人,才有這等修為,至於當世高人,除了自己之外,實想不起再有第二人能臻此境界。霎時之間,他心中轉過了無數疑端,然而這少年的內力沛然而至,顯是在助自己療傷,決無歹意,乃可斷定,於是微笑道:「我衰邁昏庸,能有甚麼好功夫教你?你要領教這位施主的外家功夫,那也是好的,務須小心在意。」他總道這小道僮是那一派的高手少年趕來赴援,因此言語中極是謙沖客氣。

  張無忌道:「太師父,你待孩兒恩重如山,孩兒便粉身碎骨,也不足以報太師父和眾位師伯叔的大恩。我武當派功夫雖不敢說天下無敵,但也不致輸於西域少林的手下。太師父儘管放心。」他這幾句話說得懇摯無比,幾句「太師父」純出自然,決計做作不來,連張三丰也是大為奇怪:「難道他竟是本門弟子,暗中潛心修為,就如昔年本師覺遠大師一般?」緩緩放下張無忌的手退了回去,坐在椅中,斜目瞧俞岱巖時,只見他也是一臉迷惘之色。

  那阿三見張三丰居然遣這小道僮出戰,對自己之輕蔑藐視可說已到了極處,但想我一拳先將這小道僮打死,激得老道心浮氣粗,再和他動手,當更有制勝的把握,當下也不多言,只說:「小孩兒,發招罷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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