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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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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昭擋在張無忌身前,叫道:「那你先殺了我再說。」張無忌低聲道:「小昭,你別擔心,他殺不了我。」小昭急道:「你……身上有傷啊。」張無忌柔聲道:「小昭!你為甚麼待我這麼好?」小昭淒然道:「因為……因為你待我好。」張無忌向她凝視半晌,心想:「就算我此時死了,也有了一個真正待我極好的知己。」 宋青書向小昭喝道:「你走開些!」張無忌道:「你對這位小姑娘粗聲大氣,忒也無禮!」宋青書在小昭肩頭一推,將她推開數步,說道:「妖女邪男,有甚麼好東西了!快站起來,接招罷!」張無忌道:「令尊宋大俠謙謙君子,天下無人不服。閣下卻這等粗暴。跟你動手,也不必……也不必站起身來。」實則他內勁提不上來,自知決計無力站起。 張無忌重傷虛弱無力的情形,人人都瞧了出來。俞蓮舟朗聲道:「青書,點了他的穴道,令他動彈不得,也就是了,不必傷他性命。」 宋青書道:「是!」左手虛引,右手倏出,向張無忌肩頭點來。張無忌動也不動,待他手指點上「肩貞穴」,內力斜引,將他指力挪移卸了開去。宋青書這一指之力猶似戳入了水中,更無半點著力處,只因出其不意,身子向前一衝,險些撞到張無忌身上,急忙站定,卻已不免有點狼狽。 他定了定神,飛起右腳,猛向張無忌胸口踢去,這一腳已使了六七成力。俞蓮舟雖叫他不可傷了張無忌性命,但不知怎的,他心中對眼前這少年竟蓄著極深的恨意,這倒不是因他說自己粗暴,卻是因見周芷若瞧著這少年的眼光之中,一直含情脈脈,極是關懷,最後雖奉了師命而刺了他一劍,但臉上神色淒苦,顯見心中難受異常。 宋青書自見周芷若後,眼光難有片刻離開她身上,雖然常自抑制,不敢多看,以免給人認作輕薄之徒,但周芷若的一舉一動、一顰一笑,他無不瞧得清清楚楚,心下明白:「她這一劍刺了之後,不論這小子死也好,活也好,再也不能從她心上抹去了。」自己倘若擊死這個少年,周芷若必定深深怨怪,可是妒火中燒,實不肯放過這唯一制他死命的良機。宋青書文武雙全,乃是武當派第三代弟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,為人也素來端方重義,但遇到了這「情」之一關,竟然方寸大亂。 眾人眼見宋青書這腿踢去,張無忌若非躍起相避,只有出掌硬接,但顯然他便要支撐著坐起也難以辦到,看來這一腳終於便取了他性命。 卻見足尖將要及胸,張無忌右手五指輕拂,宋青書右腿竟然轉向,從他身側斜了過去,相距雖不過三寸,這一腿卻終於全然踢了個空。宋青書在勢已無法收腿,跟著跨了一步,左足足跟後撞,直攻張無忌背心,這一招既快且狠,人所難料,原是極高明的招數,但張無忌手指一拂,又卸開了他足跟的撞擊。 三招一過,旁觀眾人無不大奇。宋遠橋叫道:「青書,他本身已無半點勁力,這是四兩撥千斤之法。」他眼光老到,瞧出張無忌此時勁力全失,所使的功夫雖然頗為怪異,基本道來卻與武學中借力打力並無二致。 宋青書得父親一言提醒,招數忽變,雙掌輕飄飄地,若有若無的拍擊而出,乃是武當絕學之一的「綿掌」。借力打力原是武當派武功的根本,他所使的「綿掌」本身勁力若有若無,要令對方無從借力。但張無忌的「乾坤大挪移」神功已練到第七層境界,綿掌雖輕,終究有形有勁,他左手按住胸口傷處,右手五指猶如撫琴鼓瑟,忽挑忽捻,忽彈忽撥,上身半點不動,片刻間將宋青書的三十六招綿掌掌力盡數卸了。 宋青書心中大駭,偶一回頭,突然和周芷若的目光相接,只見她滿臉關懷之色,不禁心中又酸又怒,知道她關懷的絕非自己,當下深深吸了一口氣,左手揮掌猛擊張無忌右頰,右手出指疾點他左肩「缺盆穴」,這一招叫作「花開並蒂」,名稱好聽,招數卻十分厲害,雙手遞招之後,跟著右掌擊他左頰,左手食指點他右肩後「缺盆穴」。這兩招「花開並蒂」並成一招,連續四式,便如暴風驟雨般使出,勢道之猛,手法之快,當真非同小可。眾人見了這等聲勢,齊聲驚呼,不約而同的跨上了一步。 只聽得拍拍兩下清脆的響聲,宋青書左手一掌打上了自己左頰,右手食指點中了自己左肩「缺盆穴」,跟著右手一掌打上了自己右頰,左手食指點中自己右肩「缺盆穴」。他這招「花開並蒂」四式齊發,卻給張無忌已「乾坤大挪移」功夫挪移到了他自己身上。倘若他出招稍慢,那麼點中了自己左肩「缺盆穴」後,此後兩式便即無力使出,偏生他四式連環,迅捷無倫,左肩「缺盆穴」雖被點中,手臂尚未麻木,直到使全了「花開並蒂」的下半套之後,這才手足酸軟,砰到一聲仰天摔倒,掙扎了幾下,再也站不起來了。 宋遠橋快步搶出,左手推拿幾下,已解了兒子的穴道,但見他兩邊面頰高高腫起,每一邊留下五個烏青的指印,知他受傷雖輕,但兒子心高氣傲,今日當眾受此大辱,直比殺了他還要難受,當下一言不發,攜了他手回歸本派。 *** 這時四周喝采之聲,此起彼落,議論讚美的言語,嘈雜盈耳。突然間張無忌口一張,吐出幾口鮮血,按住傷口,又咳嗽起來。眾人凝視著他,極為關懷,均想:他重傷下抵禦宋青書的急攻,雖然得勝,但內力損耗必大。有的人看看他,又望望武當派眾人,不知他們就此認輸呢,還是另行派人出鬥。 宋遠橋道:「今日之事,武當派已然盡力,想是魔教氣數未盡,上天生下這個奇怪少年來。若再纏鬥不休,名門正派和魔教又有甚麼分別?」俞蓮舟道:「大哥說得是。咱們即日回山,請師父指點。日後武當派捲土重來,待這少年傷癒之後,再決勝負。」他這幾句話說得光明磊落,豪氣逼人,今日雖然認輸,但不信武當派終究會技不如人。張松溪和莫聲谷齊聲道:「正該如此!」 忽聽得刷的一聲,殷梨亭長劍出鞘,雙眼淚光瑩瑩,大踏步走出去,劍尖對著張無忌,說道:「姓曾的,我和你無冤無仇,此刻來傷你,我殷梨亭枉稱這『俠義』兩字。可是那楊逍和我仇深似海,我非殺他不可,你讓開罷!」 張無忌搖頭道:「但教我有一口氣在,不容你們殺明教一人。」 殷梨亭道:「那我可先得殺了你!」 張無忌噴出一口鮮血,神智昏迷,心情激盪,輕輕的道:「殷六叔,你殺了我罷!」 殷梨亭聽到「殷六叔」三字,只覺語氣極為熟悉,心念一動:「無忌幼小之時,常常這樣叫我,這少年……」凝視他的面容,竟是越看越像,雖然分別九年,張無忌已自一個小小孩童成長為壯健少年,相貌已然大異,但殷梨亭心中先存下「難道他竟是無忌」這個念頭,細看之下,記憶中的面貌一點點顯現出來,不禁顫聲道:「你……你是無忌嗎?」 張無忌全身再無半點力氣,自知去死不遠,再也不必隱瞞,叫道:「殷六叔,我……我時時……想念你。」 殷梨亭雙目流淚,噹的一聲拋下長劍,俯身將他抱了起來,叫道:「你是無忌,你是無忌孩兒,你是我五哥的兒子張無忌!」 宋遠橋、俞蓮舟、張松溪、莫聲谷四人一齊圍攏,各人又驚又喜,頃刻間心頭充塞了歡喜之情,甚麼六大派與明教間的爭執仇怨,一時俱忘。 殷梨亭這麼一叫,除了何太沖夫婦、周芷若、楊逍等寥寥數人之外,餘人無不訝異,那想到這個捨命力護明教的少年,竟是武當派張翠山的兒子。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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