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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五


  滅絕師太好容易反賓為主,長劍顫動,直刺他後心。張無忌內力雖強,卻未當真練過輕功,不能如韋一笑那麼手中抱了人、腳下仍然絲毫不慢,聽到背後風聲,只得回刀揮出,噹的一響,手中寶刀又斷去了半截。滅絕師太的長劍跟著刺到,張無忌反手運勁,擲出半截寶刀,這一下使上了九成力。滅絕師太登時氣息一窒,不敢舉劍撩削,伏地閃避。半截寶刀從她頭頂掠過,勁風只刮得她滿臉生疼。張無忌眼見有機可乘,不及放下周芷若,隨即搶身而進,右手前探,揮掌拍出。滅絕師太右膝跪地,舉劍削他手腕,張無忌變拍為拿,反手勾處,已將倚天劍輕輕巧巧的奪了過來。

  這般於一剎那間化剛為柔的急劇轉折,已屬乾坤大挪移心法的第七層神功,滅絕師太武功雖高,但於對方剛猛掌力襲體之際,再也難以拆解他轉折輕柔的擒拿手法。

  張無忌雖然得勝,但對滅絕師太這般大敵,實是戒懼極深,絲毫不敢怠忽,以倚天劍指住她咽喉,生怕她又有奇招使出,慢慢的退開兩步。

  周芷若身子一掙,道:「快放下我!」張無忌驚道:「呀,是!」滿臉脹得通紅,忙將她放下,鼻中聞到一陣淡淡幽香,只覺她頭上柔絲在自己左頰拂過,不禁斜望了她一眼,只見她俏臉生暈,又羞又窘,雖是神色恐懼,眼光中卻流露出歡喜之意。

  滅絕師太緩緩站直身子,一言不發,瞧瞧周芷若,又瞧瞧張無忌,臉色越來越青。

  張無忌倒轉劍柄,向周芷若道:「周姑娘,貴派的寶劍,請你轉交尊師。」

  周芷若望向師父,只見她神色默然,既非許可,亦非不准,一剎那間心中轉過了無數念頭:「今日局面已然尷尬無比,張公子如此待我,師父必當我和他私有情弊,從此我便成了峨嵋派的棄徒,成為武林中所不齒的叛逆。大地茫茫,教我到何處去覓歸歸宿之地?張公子待我不錯,但我決不是存心為他而背叛師門。」忽聽滅絕師太厲聲喝道:「芷若,一劍將他殺了!」

  當年周芷若跟張三丰前赴武當山,張三丰以武當山上並無女子,一切諸多不便,當下揮函轉介,投入滅絕師太門下。她天資甚是聰穎,又以自幼慘遭父母雙亡的大變,刻苦學藝,進步神速,深得師父鍾愛。這七年多時日之中,師父的一言一動,於她便如是天經地義一般,心中從未生過半點違拗的念頭,這時聽到師父驀地一聲大喝,倉卒間無暇細想,順手接過倚天劍,手起劍出,便向張無忌胸口刺了過去。

  張無忌卻決計不信她竟會向自己下手,全沒閃避,一霎之間,劍尖已抵胸口,他一驚之下,待要躲讓,卻已不及。周芷若手腕發抖,心想:「難道我便刺死了他?」迷迷糊糊之中手腕微側,長劍略偏,嗤的一聲輕響,倚天劍已從張無忌右胸透入。

  周芷若一聲驚呼,拔出長劍,只見劍尖殷紅一片,張無忌右胸鮮血有如泉湧,四圍驚呼之聲大作。張無忌伸手按住傷口,身子搖幌,臉上神色極是古怪,似乎在問:「你真的要刺死我?」周芷若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」想過去察看他的傷口,但終於不敢,掩面奔回。

  她這一劍竟然得手,誰都出於意料之外。小昭臉如土色,搶上來扶住張無忌,只叫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張無忌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為甚麼要殺我……」這一劍幸好稍偏,沒刺中心臟,但已重傷右邊肺葉。他說了這幾個字,肺中吸不進氣,彎腰劇烈咳嗽。他重傷之下,瞧出來分不清小昭和周芷若,鮮血泊泊流出,將小昭的上衣染得紅了半邊。

  旁觀眾人不論是六大派或明教、天鷹教的人眾,一時均肅靜無聲。張無忌適才連敗各派高手,武功高強,胸襟寬博,不論是友是敵,無不暗暗敬仰,這時見他無端端的被周芷若刺了一劍,均感不忿,眼見倚天劍透胸而入,傷勢極重,都關心這一劍是否致命。

  小昭扶著他慢慢坐下,朗聲說道:「那一位有最好的金創藥?」

  少林派中神僧空性快步而出,從懷中取出一包藥粉,說道:「敝派玉靈散是傷科聖藥。」伸手撕開張無忌胸前衣服,只見傷口深及數寸,忙將玉靈散敷上去,鮮血湧出,卻將藥粉都衝開了。空性束手無策,急道:「怎麼辦?怎麼辦?」

  何太沖夫婦更是焦急,他們只道自己已服下金蠶蠱毒,此人若是重傷而死,自己夫婦倆解毒無人,也是活不成了。何太沖搶到張無忌身前,急問:「金蠶蠱毒怎生解救,快說,快說啊。」小昭哭道:「走開!你忙甚麼?張公子要活不了,大家是個死。」若在平時,何太沖是何等身份,怎能受一個青衣小婢的呼叱?但這時情急之下,仍是不住口的急問:「金蠶蠱毒怎生解救?」空性怒道:「鐵琴先生,你再不走開,老衲可要對你不客氣了。」

  便在此時張無忌睜開眼來,微一凝神,伸左手食指在自己傷口周圍點了七處穴道,血流登時緩了。空性大喜,便即將玉靈散替他敷上。小昭撕下衣襟,給他裹好傷口,眼見他臉白如紙,竟無半點血色,心中說不出的焦急害怕。

  張無忌這時神智已略清醒,暗運內息流轉,只覺通到右胸便即阻塞,只想:「我待教有一口氣息尚在,決不能讓六大派殺了明教眾人!」當下將真氣在左邊胸腹間運轉數次,緩緩站起身來,說道:「峨嵋、武當兩派若有那一位不服在下調處,可請出來較量。」他此言一出,眾人無駭然,眼見周芷若這一劍刺得他如此厲害,竟然兀自挑戰。

  滅絕師太冷冷的道:「峨嵋派今日已然落敗,你若不死,日後再行算賬。咱們瞧武當派的罷!六大派此行的成敗,全仗武當派裁決。」

  六大派圍攻光明頂,崆峒、少林、崑崙、峨嵋五派高手均已敗在張無忌手下,只剩武當一派尚未跟他交過手。這時他身受劍傷,死多活少,別說一流高手,只須幾個庸手上來糾纏一番,他也就支持不住了,甚至無人和他對敵,說不定稍等片刻,他也會傷發而斃,武當五俠任誰一位上前,自然毫不費力的便將他擊死,就可照原來策劃,誅滅明教。

  眾人均想,武當派自來極重「俠義」兩字,要他們出手對付一個身負重傷的少年,未免於名聲大有損害,只怕武當五俠誰都不願。但武當派若不出手,難道「六大派圍攻光明頂」這件轟傳武林的大事,竟然鬧一個鎩羽而歸?此後六大派在江湖上臉面何存?其中的抉擇,可實在為難之極了。滅絕師太那幾句話,意思說六大派今後是榮是辱,全憑武當派決定,且看武當派是否有人肯顧全大局,損及個人的名望。

  宋遠橋、俞蓮舟、張松溪、殷梨亭、莫聲谷五人面面相覷,誰都拿不定主意。宋青書突然說道:「爹,四位師叔,讓孩兒去料理了他。」武當五俠明白他的意思,他是武當晚輩,由他出手,勝於累及武當五俠的英名。

  俞蓮舟道:「不成!我們許你出手,跟我們親自出手並無分別。」張松溪道:「二哥,倚小弟之見,大局為重,我五兄弟的名聲為輕。」莫聲谷道:「名聲乃身外之物,只是如此對付一個重傷少年,良心難安。」一時議論難決,各人眼望宋遠橋,聽他示下。

  宋遠橋見殷梨亭始終不發一言,可是臉上憤怒之色難平,心知他未婚妻紀曉芙失身於明教楊逍,以致殞命,實是平生奇恥大恨,若不一鼓誅滅明教,掃盡奸惡淫徒,這口氣如何嚥得下去,當下緩緩說道:「魔教作惡多端,除惡務盡,乃我輩俠義道的大節。名聲固然要緊,但現今兩者不能得兼,當取大者。青書,小心在意。」

  ***

  宋青書躬身道:「是!」走到張無忌身前,朗聲道:「曾小俠,你若非明教中人,盡可離去,自行下山養傷。六大派只誅魔教邪徒,與你無涉。」

  張無忌左手按住胸前傷口,說道:「大丈夫急人所難,死而後已。多謝……多謝宋兄好意,可是在下……在下……決與明教同存共亡!」

  明教和天鷹教人眾紛紛高叫:「曾少俠,你待我們已然仁至義盡,大夥兒感激不盡,到此地步,不必再鬥了。」

  殷天正腳步蹣跚的走近,說道:「姓宋的,讓老夫來接你高招!」那知一口氣提不上來,腿膝麻軟,摔倒在地。

  宋青書眼望張無忌,說道:「曾兄。既然如此,小弟礙於大局,可要得罪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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