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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三


  楊逍等人聽到這裏,都不禁惕然心驚,這些年來個個都如蒙在鼓裏,渾不知有大敵窺伺在旁,處心積慮的要毀滅明教,各人為了爭奪教主之位,鬧得混亂不堪,圓真這番話真如當頭棒喝,發人猛省。

  只聽他又道:「當下我不動聲色,只說茲事體大,須得從長計議。過了幾天,我忽然假裝醉酒,意欲逼姦我徒兒謝遜的妻子,乘機便殺了他父母妻兒全家。我知這麼一來,他恨我入骨,必定找我報仇。倘若找不到,更會不顧一切的胡作非為。哈哈,知徒莫如師,謝遜這孩兒甚麼都好,文才武功都是了不起的,便是易於激憤,不會細細思考一切前因後果……」

  張無忌聽到此處,心中憤怒再也不可抑制,暗想:「原來義父這一切不幸遭遇,全是成昆這老賊在暗中安排。這老賊不是酒後亂性,乃是處心積慮的陰謀。」

  只聽圓真得意洋洋的又道:「謝遜濫殺江湖好漢,到處留下我的姓名,想要逼我出來,哈哈,我那會挺身而出?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,謝遜結下無數冤家,這些血仇最後終於會盡數算到明教的帳上。他殺人之時偶爾遇到凶險,我便在暗中解救,他是我手中的殺人之刀,怎能讓他給人毀了?你們魔教外敵是樹得夠多了,再加上眾高手爭做教主,內鬨不休,正好一一墮在我的計中。謝遜沒殺了宋遠橋,雖是憾事,但他拳斃少林神僧空見,掌傷崆峒五老,王盤山上傷斃各家各派的好手不計其數,連他老朋友殷天正天鷹教的壇主也害了……好徒兒啊好徒兒。不枉我當年盡心竭力、傳了他一身好武功!」

  楊逍冷冷的道:「如此說來,連你那師父空見神僧,也是你毒計害死的。」

  圓真笑道:「我拜空見為師,難道是真心的嗎?他受我磕了幾個頭,送上一條老命,也不算吃虧,哈哈,哈哈!」

  ***

  圓真大笑聲中,張無忌怒發欲狂,只覺耳中嗡的一聲猛響,突然暈了過去,但片刻之間,又即醒轉。他一生受了無數欺凌屈辱,都能淡然置之,但想義父如此鐵錚錚的一條好漢子,竟在成昆的陰謀毒計之下弄得家破人亡、身敗名裂、盲了雙目,孤零零在荒島上等死,這等深仇大恨,豈能不報?

  他胸中怒氣一沖,佈滿週身的九陽真氣更加鼓蕩疾走,真氣呼出不能外洩,那乾坤一氣袋漸漸膨脹起來,但楊逍等均在凝神傾聽圓真的說話,誰也沒留神這布袋已起了變化。

  只聽圓真說道:「楊逍,韋一笑,彭和尚,周顛,你們再沒甚麼話說了嗎?」

  楊逍嘆了口氣,說道:「事已如此,還有甚麼說的?圓真大師,你能饒我女兒一命嗎?她母親是峨嵋派的紀曉芙,出身名門正派,尚未入我明教。」

  圓真道:「養虎貽患,斬草除根!」說著走前一步,伸出手掌,緩緩往楊逍頭頂拍去。

  張無忌在布袋中聽得事態緊急,顧不得全身有如火焚,聽聲辨位,縱身一躍,擋在圓真的面前,左掌反撩,隔著布袋架開了他手掌。

  圓真這時勉能恢復行動,畢竟元氣未復,被張無忌這麼一架,身子一幌,退了一步,喝道:「好小子!你……你……」一定神,上前揮掌向布袋上拍去。這一掌拍不到張無忌身子,卻被鼓起的布袋一彈,竟退了兩步,他大吃一驚,不明所以。

  這時張無忌口乾舌燥,頭腦暈眩,體內的九陽真氣已脹到即將爆裂,倘若乾坤一氣袋先行炸破,他便能脫困,否則駕御不了體內猛烈無比的真氣,勢必肌膚寸裂,焚為焦炭。

  圓真見布袋古怪,當下踏上兩步,又發掌擊去,這一次他又被布袋反彈,退了一步,但布袋卻也被他掌力推倒,像個大皮球般在地下打了幾個滾。張無忌人在袋中,跟著接連不斷的亂翻觔斗,胸中氣悶,竭力鼓腹,欲將體內真氣呼出。可是那布袋中這時也已脹足了氣,再要呼出一口氣已是越來越難。圓真跟著發出三拳,踢出兩腳,都被袋中真氣反彈出來,張無忌在袋中卻是渾然不覺。圓真這幾下幸好只碰在袋上,要是真擊中張無忌身子,此時他體內真氣充溢,圓真手足非受重傷不可。

  楊逍、韋一笑等七人見了這等奇景,也都驚得呆了。這乾坤一氣袋是說不得之物,他自己卻也想不出如何會鼓脹成球,更不知張無忌在這布袋中是死是活。

  只見圓真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,猛力向布袋上刺去,那布袋遇到刀尖時只凹陷入內,卻不穿破。這布袋質料奇妙,非絲非革,乃天地間的一件異物,圓真這柄匕首又非寶刀,連刺數刀,卻那裏奈何得了它?圓真見掌擊刀刺都是無效,心想:「跟這小子糾纏甚麼?」飛起一腳,猛力踢出,大布袋骨溜溜的從廳門中直滾出去。

  這時那布袋已膨脹成為一個大圓球,在廳門上一撞,立即彈回,疾向圓真沖去。圓真見勢道來得猛烈,雙掌豎起擊出,發力將那大球推開。

  只聽得砰的一聲大響,猶似晴天打了個霹靂,布片四下紛飛,乾坤一氣袋已被張無忌的九陽真氣脹破,炸成了碎片。

  圓真、楊逍、韋一笑、說不得等人都覺一股炙熱之極的氣流衝向身來,又見一個衣衫襤褸的青年站在當地,滿臉露出迷惘之色。

  原來便在這頃刻之間,張無忌所練的九陽神功已然大功告成,水火相濟,龍虎交會。要知大布袋內真氣充沛,等於數十位高手各出真力,同時按摩擠逼他周身數百處穴道,他內內外外的真氣激盪,身上數十處玄關一一衝破,只覺全身脈絡之中,有如一條條水銀在到處流轉,舒適無比。這等機緣自來無人能遇,而這寶袋一碎,此後也再無人有此巧遇。

  圓真眼見這袋中少年神色不定,茫然失措,自己重傷之下,若不抓住這稍縱即逝的良機,一被對方佔先,那就危乎殆哉,當即搶上一步,右手食指伸出,運起「幻陰指」內勁,直點他胸口的「膻中穴」。

  張無忌揮掌擋格,這時他神功初成,武術招數卻仍是平庸之極,前時謝遜和父親所教的武功也尚未融會貫通,如何能和圓真這樣的絕頂高手相抗?只一招之間,他手腕上「陽池穴」已被圓真點中,登時機伶伶的打個冷顫,退後了一步。可是他體內充沛欲溢的真氣,便也在這瞬息間傳到了圓真指上。這兩股力道一陰一陽,恰好互克,但張無忌的內力來自九陽神功,遠為渾厚。圓真手指一熱,全身功勁如欲散去,再加上重傷之餘,平時功力已剩不了一成,知道眼前情勢不利,脫身保命要緊,當即轉身便走。

  張無忌怒罵:「成昆,你這大惡賊,留下命來!」拔足追出了廳門,只見圓真背影一幌,已進了一道側門。張無忌氣憤填膺,發足急追,這一發勁,砰的一響,額頭在門框上重重的撞了一下。原來他自己尚不知神功練成之後,一舉手、一提足,全比平時多了十餘倍勁力,一大步跨將出去,失了主宰,竟爾撞上門框。

  他一摸額頭,隱隱有些疼痛,心想:「怎地這等邪門,這一步跨得這麼遠?」忙從側門中進去,見是一座小廳。他一心一意要為義父復仇,穿過廳堂,便追了下去。

  ***

  廳後是個院子,院子中花卉暗香浮動,但見西廂房的窗子中透出燈火之光,他縱身而前,推開房門,眼見灰影一閃,圓真掀開一張繡帷,奔了進去。

  張無忌跟著掀帷而入,那圓真卻已不知去向。他凝神看時,不由得暗暗驚奇,原來置身所在竟似是一間大戶人家小姐的閨房。靠窗邊是一張梳妝台,台上紅燭高燒,照耀得房中花團錦簇,堂皇富麗,頗不輸於朱九真之家。另一邊是張牙床,床上羅帳低垂,床前還放著一對女子的粉紅繡鞋,顯是有人睡在床中。這閨房只有一道進門,窗戶緊閉,明明見到圓真進房,怎地一剎那間便無影無蹤,竟難道有隱身法不成?又難道他不顧出家人的身份,居然躲入了婦女床中?

  正自打不定主意要不要揭開羅帳搜敵,忽聽得步聲細碎,有人過來。張無忌閃身躲在西壁的一塊掛毯之後,便有兩人進了房中。張無忌在掛毯後向外張望,見兩個都是少女,一個穿著淡黃綢衫,服飾華貴,另一個少女年紀更小,穿著青布衣衫,是個小鬟,嘶聲道:「小姐,好夜深了,你請安息了罷。」

  那小姐反手一記巴掌,出手甚重,打在那小鬟臉上。那小鬟一個踉蹌,倒退了一步。那小姐身子微幌,轉過臉來,張無忌在燭光下看得分明,只見她眼睛大大,眼珠深黑,一張圓臉,正是他萬里迢迢從中原護送來到西域的楊不悔。

  此時相隔數年,她身材長得高大了,但神態絲毫不改,尤其嘴角邊使小性兒時微微撇嘴的模樣,更加分明。只聽她罵道:「你叫我睡,哼,六大派圍攻光明頂,我爹爹和人會商對策,說了一夜,還沒說完,他老人家沒睡,我睡得著嗎?最好是我爹爹給人害死了,你再害死我,那便是你的天下了。」那小鬟不敢分辯,扶著她坐下。楊不悔道:「快取我劍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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