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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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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又想:「義父所以時常狂性發作、濫殺無辜,各幫各派所以齊上武當,逼死我爹爹媽媽,推究這一切事情的罪魁禍首,都是由於這成昆在從中作怪。」霎時之間,心中憤怒無比,只覺全身燥熱,有如火焚。說不得這乾坤一氣袋密不通風,他在袋中耽了這許多時候,早已氣悶之極,仗著內功深湛,以綿綿龜息之法呼吸,需氣極少,這才支持了下來。此時猛地裏心神一亂,蘊蓄在丹田中的九陽真氣失卻主宰,茫然亂闖起來,登時便似身處洪爐,忍不住大聲呻吟。 周顛喝道:「小兄弟,大家命在頃刻,誰都苦楚難當,是好漢子便莫示弱出聲。」 張無忌應道:「是!」當即以九陽真經中運功之法鎮懾心神,調允內息。平時只須依法施為,立時便心如止水,神遊物外,這時卻越是運功,四肢百骸越是難受,似乎每處大穴之中,同時有幾百枚燒紅了的小針在不住刺入。 原來他修習九陽真經數年,雖然得窺天下最上乘武學的秘奧,但以未經明師指點,只是自行暗中摸索,體內積蓄的九陽真氣越儲越多,卻不會導引運用以打破最後一個大關。本來不加引發,倒也罷了,那圓真的幻陰指卻是武林中最為陰毒的功夫,一經加體,猶如在一桶火藥上點燃了藥引。偏生他又身處乾坤一氣袋中,激發了的九陽真氣無處宣洩,反過來又向他身上沖激。在這短短的一段時刻中,他正經歷著修道練氣之士一生最艱難、最凶險的關頭,生死成敗,懸於一線。周顛等那想到他竟會遲不遲,早不早,偏偏就在這時撞到水火求濟、龍虎交會的大關頭,只道他中了幻陰指後垂死的呻吟。 他竭力抵禦至陽熱氣的煎熬,圓真的話卻仍是一句句清清楚楚的傳入耳中:「我師妹和我兩家乃是世交,兩人從小便有婚姻之約,豈知陽頂天暗中也在私戀我師妹,待他當上了明教教主,威震天下,我師妹的父母固是勢利之輩,我師妹也心志不堅,竟爾嫁了他。可是她婚後並不見得快活,有時和我相會,不免要找一個極隱秘的所在。陽頂天對我這師妹事事依從,絕無半點違拗,她要去看看秘道,陽頂天雖然極不願意,但經不起她軟求硬逼,終於帶了她進去。自此之後,這光明頂的秘道,明教數百年來最神聖莊嚴的聖地,便成為我和你們教主夫人私相幽會之地,哈哈、哈哈……我在這秘道中來來去去走過數十次,今日重上光明頂,還會費甚麼力氣?」 周顛、楊逍等聽了他這番言語,人人啞口無言。周顛只罵了一個「放」字,下面這「屁」字便接不下去。每人胸中怒氣充塞,如要炸裂,對於明教的侮辱,再沒比這件事更為重大的了;而今日明教覆滅,更由這秘道而起。眾人雖然聽得眼中如欲噴出火來,卻都知圓真的話並非虛假。 圓真又道:「你們氣惱甚麼?我好好的姻緣被陽頂天活生生拆散了,明明是我愛妻,只因陽頂天當上了魔教的大頭子,便將我愛妻霸佔了去。我和魔教此仇不共戴天。陽頂天和我師妹成婚之日,我曾去道賀,喝著喜酒之時,我心中立下重誓:『成昆只教有一口氣在,定當殺了陽頂天,定當覆滅魔教。』我立下此誓已有四十餘年,今日方見大功告成,哈哈,我成昆心願已了,死亦瞑目。」 楊逍冷冷的道:「多謝你點破了我心中的一個大疑團。陽教主突然暴斃,死因不明,原來是你下的手。」 圓真森然道:「當年陽頂天武功高出我甚多,別說當年,只怕現下我仍然及不上他當年的功力……」周顛接口道:「因此你只有暗中加害陽教主了,不是下毒,便是如這一次般忽施偷襲。」圓真嘆了口氣,搖頭道:「不是。我師妹怕我偷下毒手,不斷的向我告誡,倘若陽頂天被我害死,她決計饒不過我。她說她和我暗中私會,已是萬分對不起丈夫,我若再起毒心,那是天理不容。陽頂天,唉,陽頂天,他……他是自己死的。」 楊逍、彭瑩玉等都「啊」了一聲。 圓真續道:「假如陽頂天真是死在我掌底指下,我倒饒了你們明教啦……」他聲音漸轉低沉,回憶著數十年前的往事,緩緩的道:「那一天晚間,我又和我師妹在秘道中相會,突然之間,聽到左首傳過來一陣極重濁的呼吸聲音。這是從來沒有的事,這秘道隱秘之極,外人決計無法找到入口,而明教中人,卻又誰也不敢進入。我二人聽到這呼吸聲音,登即大吃一驚,便即悄悄過去察看,只見陽頂天坐在一間小室之中,手裏執著一張羊皮,滿臉殷紅如血。他見到了我們,說道:『你們兩個,很好,很好,對得我住啊!』說了這幾句話,忽然間滿臉鐵青,但臉上這鐵青之色一顯即隱,立即又變成血紅之色,忽青忽紅,在瞬息之間接連變換了三次。楊左使,你知道這門功夫罷?」 楊逍道:「這是本教的『乾坤大挪移』神功。」周顛道:「楊逍,你也練會了,是不是?」楊逍道:「『練會』兩字,如何敢說?當年陽教主看得起我,曾傳過我一些這神功的粗淺入門功夫。我練了十多年,也只練到第二層而已。再練下去,便即全身真氣如欲破腦而出,不論如何,總是無法克制。陽教主能於瞬息間變臉三次,那是練到第四層了。他曾說,本教歷代眾位教主之中,以第八代鍾教主武功最高,據說能將『乾坤大挪移』神功練到第五層,但便在練成的當天,走火入魔身亡,自此之後,從未有人練到過第四層。」周顛道:「這麼難練?」鐵冠道人道:「倘若不這麼難,那能說得上是明教的護教神功?」 這些明教中的武學高手,對這「乾坤大挪移」神功都是聞之已久,向來神往,因此一經提及,雖然身處危境,仍是忍不住要談上幾句。 彭瑩玉道:「楊左使,陽教主將這神功練到第四層,何以要變換臉色?」他這時詢問這些題外文章,卻是另有深意,他知圓真只要再走上幾步,各人便即一一喪生在他手底,好容易引得他談論往事,該當盡量拖延時間,只要本教七高手中有一人能回復行動,便可和他抵擋一陣,縱然不敵,事機或有變化,總勝於眼前這般束手待斃。 楊逍豈不明白他的心意?便道:「『乾坤大挪移』神功的主旨,乃在顛倒一剛一柔、一陰一陽的乾坤二氣,臉上現出青紅之色,便是體內血液沉降、真氣變換之象。據說練至第六層時,全身都能忽紅忽青,但到第七層時,陰陽二氣轉換於不知不覺之間,外形上便半點也瞧不出表徵了。」 彭瑩玉生怕圓真不耐煩,便問他道:「圓真大師,我們陽教主到底是因何歸天?」 圓真冷笑道:「你們中了我幻陰指後,我聽著你們呼吸運氣之聲,便知兩個時辰之內萬難行動。想拖延時候,自行運氣解救,老實跟各位說,那是來不及的。各位都是武學高手,便是受了再厲害的重傷,運了這麼久的內息,也該有些好轉了。卻怎麼全身越來越僵呢?」 楊逍、彭瑩玉等早已想到了這一層,但只教有一口氣在,總是不肯死心。 只聽圓真又道:「那時我見陽頂天臉色變幻,心下也不免驚慌。我師妹知他武功極高,一出手便能致我們於死地,說道:『頂天,這一切都是我不好,你放我成師哥下山,任何責罰,我都甘心領受。』陽頂天聽了她這句話,搖了搖頭,緩緩說道:『我娶到你的人,卻娶不到你的心。』只見他雙目瞪視,忽然眼中流下兩行鮮血,全身僵直,一動也不動了。我師妹大驚,叫道:『頂天,頂天!你怎麼了?』」 圓真叫著這幾句話時,聲音雖然不響,但各人在靜夜之中聽來,又想到陽頂天雙目流血的可怖情狀,無不心頭大震。 圓真續道:「她叫了好幾聲,陽頂天仍是毫不動彈。我師妹大著膽子上前去拉他的手,卻已僵硬,再探他鼻息,原來已然氣絕。我知她心下過意不去,安慰她道:『看來他是在練一門極難的武功,突然走火,真氣逆沖,以致無法挽救。』我師妹道:『不錯,他是在練明教的不世奇功乾坤大挪移,正在緊要關頭,斗然間發現了我和你私下相會。雖不是我親手殺他,可是他卻因我而死。』」 「我正想說些甚麼話來開導勸解,她忽然指著我身後,喝道:『甚麼人?』我急忙回頭,不見半個人影,再回過頭來時,只見她胸口插了一柄匕首,已然自殺身死。 「嘿嘿,陽頂天說道:『我娶到你的人,卻娶不到你的心。』我得到了師妹的心,卻終於得不到她的人。她是我生平至敬至愛之人,若不是陽頂天從中搗亂,我們美滿姻緣何至有如此悲慘下場?若不是陽頂天當上魔教的教主,我師妹也決計不會嫁給這個大上她二十多歲之人。陽頂天是死了,我奈何他不得,但魔教還是在世上橫行。當時我指著陽頂天和我師妹兩人的屍身,說道:『我成昆立誓要竭盡所能,覆滅明教。大功告成之日,當來兩位之前自刎相謝。』哈哈,楊逍、韋一笑,你們馬上便要死了,我成昆也已命不久長,只不過我是心願完成,欣然自刎,可勝於你們萬倍了。這些年來,我沒一刻不在籌思摧毀魔教。唉,我成昆一生不幸,愛妻為人所奪,唯一的愛徒,卻又恨我入骨……」 張無忌聽到他提到謝遜,更是凝神注意,可是心志專一,體內的九陽真氣越加充沛,竟似四肢百骸無一處不是脹得要爆裂開來,每一根頭髮都好像脹大了幾倍。 只聽圓真續道:「我下了光明頂後,回到中原,去探訪我多年不見的愛徒謝遜。那知一談之下,他竟已是魔教中的四大護教法王之一。我雖在光明頂上逗留,但一顆心全放在師妹身上,於你們魔教的勾當全不留心,我師妹也從不跟我說教中之事。我徒兒謝遜在魔教中身居高位,竟要他自己提到,我才得知。他還竭力勸我也入魔教,說甚麼戮力同心,驅除胡虜。我這一氣自是非同小可。但轉念又想:魔教源遠流長,根深蒂固,教中高手如雲,以我一人之力,是決計毀它不了的。別說是我一人,便是天下武林豪傑聯手,也未必毀它得了。唯一的指望,只有從中挑撥,令它自相殘殺,自己毀了自己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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