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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七


  ▼第十九回 禍起蕭牆破金湯

  張無忌被那人帶著又一次高高躍起,忽聽得遠處有人叫道:「說不得,怎麼到這時候才來?」負著張無忌的那人道:「路上遇到了一點小事。韋一笑到了嗎?」遠處那人道:「沒見啊,真奇怪,連他也會遲到。說不得,你見到他沒有?」一面問,一面走近。

  張無忌暗自奇怪:「原來這人就叫『說不得』,無怪我問他叫甚麼名字,他說是『說不得』,再問他為甚麼說不得,他說道『說不得就是說不得,那有甚麼道理好講』。怎麼一個人會取這樣一個怪名?」又想:「原來他和韋一笑約好了在此相會,不知蛛兒是否無恙?他是韋一笑的好朋友,不知要如何對付我?」

  只聽說不得道:「鐵冠道兄,咱們去找韋兄去,我怕他出了甚麼亂子。」鐵冠道人道:「青翼蝠王機警聰明,武功卓絕,會有甚麼亂子?」說不得道:「我總覺得有些不對。」

  忽聽得一個聲音從底下山谷中傳了上來,叫著:「說不得臭和尚,鐵冠老雜毛,快來幫個忙,糟糕之極了,糟糕之極了。」

  說不得和鐵冠道人齊聲驚道:「是周顛,他甚麼事情糟糕?」說不得又道:「他好像受了傷,怎地說話中氣如此弱?」不等鐵冠道人答話,背了張無忌便往下躍去。鐵冠道人跟在後面,忽道:「啊!周顛負著甚麼人?是韋一笑!」

  說不得叫道:「周顛休慌,我們來助你了。」周顛叫道:「慌你媽個屁,我慌甚麼?吸血蝙蝠的老命要歸天!」說不得驚道:「韋兄怎麼啦,受了甚麼傷?」說著加快腳步。

  張無忌身在袋中,更如騰雲駕霧一般,忍不住低聲道:「前輩,你暫且放下我,下去救人要緊。」說不得突然提起袋子,在空中轉了三個圈子,張無忌大吃一驚,倘若他一脫手,將布袋擲了出去,後果當真不堪設想。

  只聽說不得沉著嗓子道:「小子,我跟你說,我是『布袋和尚說不得』,後面那人是鐵冠道人張中,下面說話的是周顛。我們三個,再加上冷面先生冷謙,彭瑩玉彭和尚,是明教的五散人。你知道明教嗎?」張無忌道:「知道。原來大師也是明教中人。」說不得道:「我和冷謙不大愛殺人,鐵冠道人、周顛、彭和尚他們,卻是素來殺人不眨眼的。他們倘若知道你藏在我這乾坤一氣袋中,隨隨便便的給你一下子,你就變成了一團肉泥。」張無忌道:「我又沒得罪貴教,為甚麼……」說不得道:「鐵冠道人他們殺人,還要問得罪不得罪嗎?從此之後,你若想活命,不得再在我袋中說出一個字來,知道嗎?」張無忌點了點頭。說不得道:「你怎不回答?」張無忌道:「你不許我說出一個字來。」說不得微微一笑,道:「你知道就好……啊,韋兄怎麼了?」

  最後一句話,卻是跟周顛說的,只聽周顛啞著嗓子道:「他……他……糟之透頂,糕之透頂。」說不得道:「嗯,韋兄心口還有一絲暖氣,周顛,是你救他來的?」周顛道:「廢話,難道是他救我來的?」鐵冠道人道:「周顛,你受了甚麼傷?」

  周顛道:「我見吸血蝙蝠僵在路旁,凍得氣都快沒有了,不合強盜發善心,運氣助他,那知吸血蝙蝠身上的陰毒當真厲害,就是這麼一回事。」

  說不得道:「周顛,你這一次當真是做了好事。」周顛道:「甚麼好事壞事,吸血蝙蝠此人又陰毒又古怪,我平素瞧著最不順眼,不過這一次他做的事很合周顛胃口,周顛便救他一救。那知道沒救到吸血蝙蝠,寒毒入體,反而要賠上周顛一條老命。」鐵冠道人驚道:「你傷得這般厲害?」周顛道:「報應,報應。吸血蝙蝠和周顛生平不做好事,那知一做好事便橫禍臨頭。」說不得問道:「韋兄做了甚麼好事?」

  周顛道:「他激引內毒,陰寒發作,本來只須吸飲人血,便能抑制。他身旁明明有一個女娃子,可是他寧願自己送命,也不吸她的血。周顛一見之下,說道:『啊喲不對,吸血蝙蝠既然倒行逆施,周顛也只好胡作非為一下,要救他一救。』」

  張無忌聽得韋一笑沒吸飲蛛兒的血,一喜非同小可。說不得反手在布袋外一拍,問道:「那女娃子是誰?」周顛道:「我也這般問吸血蝙蝠。他說這是白眉老兒的孫女。他說眼前明教有難,大夥兒須當齊心合力,因此萬萬不能吸她的血。」說不得和鐵冠道人一齊鼓掌,說道:「正該如此。白鷹、青蝠兩王攜手,明教便聲勢大振了。」

  說不得將韋一笑身子接了過來,驚道:「他全身冰冷,那怎麼辦?」周顛道:「是啊,我說你們快活得太早了些,吸血蝙蝠這條老命十成中已去了九成,一隻死蝙蝠和白眉鷹王攜手,於明教有甚麼好處?」鐵冠道人道:「你們在這兒等一會,我下山去找個活人來,讓韋兄飽飲一頓人血。」說罷縱身便欲下山。

  周顛叫道:「且慢!鐵冠雜毛,這兒如此荒涼,等你找到了人,韋一笑早就變成了韋不笑。死屍倘若會笑,那就可怕得很了。說不得,你布袋中那個小子,拿出來給韋兄吃了罷。」張無忌一驚:「原來他們早瞧出我藏身布袋之中。」

  說不得道:「不成!這個人於本教有恩,韋兄若是吃了他,五行旗非跟韋兄拼老命不可。」於是將張無忌如何身受滅絕師太三掌重擊、救活銳金旗下數十人的事簡略說了,又道:「這麼一來,五行旗還不死心塌地的服了這小子嗎?」

  鐵冠道人問道:「你把他裝在布袋中,奇貨可居,想收服五行旗麼?」

  說不得道:「說不得,說不得!總而言之,本教四分五裂,眼前大難臨頭,天鷹教遠來相助,偏又跟五行旗算起舊帳,打了個落花流水。咱們總得攜手一致,才免覆滅。袋中這人有利於本教諸路人馬攜手,那是決然無疑的。」

  他說到這裏,伸右手貼在韋一笑後心「靈台穴」上,運氣助他抵禦寒毒。周顛歎道:「說不得,你為朋友賣命,那是沒得說的,可是你小心自己的老命。」鐵冠道人道:「我也來相助一臂之力。」伸右掌和說不得的左掌相接。兩股內力同時衝入韋一笑體內。

  過了一頓飯時分,韋一笑低低呻吟一聲,醒了過來,但牙關仍是不住相擊,顯然冷得厲害,顫聲道:「周顛、鐵冠道兄,多謝你兩位相救。」他對說不得卻不言謝,他兩人是過命的交情,口頭的道謝反而顯得多餘。鐵冠道人功力深湛,但被韋一笑體內的陰毒逼了過來,奮力相抗,一時說不出話來。說不得也是如此。

  忽聽得東面山峰上飄下錚錚錚的幾下琴聲,中間挾著一聲清嘯。周顛道:「冷面先生和彭和尚尋過來啦。」提高聲音叫道:「冷面先生,彭和尚,有人受了傷,還是你們滾過來罷!」那邊琴聲錚的一響,示意已經聽到。

  彭和尚卻問:「誰……受……了……傷……啦……」聲音遠遠傳來,山谷鳴響。跟著又問:「到底是誰受了傷?說不得沒事罷?鐵冠兄呢?周顛,你怎麼說話中氣不足?」他問一句,人便躍近數丈,待得問完,已到了近處,驚道:「啊喲,是韋一笑受了傷。」周顛道:「你慌慌張張,老是先天下之急而急。冷面兄,你來給想個法子。」最後那句話,卻是向冷面先生冷謙說的。冷謙嗯了一聲,並不答話,他知彭和尚定要細問端詳,自己大可省些精神。果然彭和尚一連串問話連珠價迸將出來,周顛說話偏又顛三倒四,待得說完經過,說不得和鐵冠道人也已運氣完畢。彭和尚與冷謙運起內力,分別為韋一笑、周顛驅除寒毒。

  待得韋周二人元氣略復。彭和尚道:「我從東北方來,得悉少林派掌門人空聞親率師弟空智、空性,以及諸代弟子百餘人,正趕來光明頂,參與圍攻我教。」

  冷謙道:「正東,武當五俠!」他說話極是簡潔,便是殺了他頭也不肯多說半句廢話,他說這六個字,意思是說:「正東方有武當五俠來攻。」至於武當五俠是誰,反正大家都知是宋遠橋、俞蓮舟、張松溪、殷梨亭和莫聲谷,那也不必多費唇舌。

  彭和尚道:「六派分進合擊,漸漸合圍。五行旗接了數仗,情勢很不利,眼前之計,咱們只有先上光明頂去。」周顛怒道:「放你媽的狗臭屁!楊逍那小子不來求咱們,五散人便挨上門去嗎?」彭和尚道:「周顛,倘若六派攻破光明頂,滅了聖火,咱們還能做人嗎?楊逍得罪五散人當然不對,但咱們助守光明頂,卻非為了楊逍,而是為了明教。」說不得也道:「彭和尚的話不錯。楊逍雖然無禮,但護教事大,私怨事小。」

  周顛罵道:「放屁,放屁!兩個禿驢一齊放屁,臭不可當。鐵冠道人,楊逍當年打碎你的左肩,你還記得嗎?」鐵冠道人沉吟了半晌,才道:「護教禦敵,乃是大事。楊逍的帳,待退了外敵再算。那時咱們五散人聯手,不怕這小子不低頭。」

  周顛「哼」了一聲,道:「冷謙,你怎麼說?」冷謙道:「同去!」周顛道:「你也向楊逍屈服?當時咱們立過重誓,說明教之事,咱們五散人決計從此袖手不理。難道從前說過的話都是放屁嗎?」冷謙道:「都是放屁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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