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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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姚清泉嗚咽著道:「咱們住得偏僻,訊息不靈,原來張恩公在四年多以前,便已和夫人一齊自刎身亡。我還沒上武當山,在陝西途中就已聽到消息。上山後見到宋大俠和俞二俠,才知實情,唉……」 張無忌越聽越驚,到後來更無疑惑,他們所說的「大恩人張五爺」,自是自己的生父張翠山,眼見朱長齡和姚清泉哭得悲傷,朱九真也是泫然落淚,忍不住便要上前吐露自己的身份,但轉念一想:「我一直不說自己身世,這時說明真相,朱伯父和真姊多半不信,定要疑我冒充沽恩,不免給他們瞧得小了。」 過不多時,只聽得院內哭聲大作,朱夫人扶著丫鬟,走出廳來,連連向姚清泉追問。姚清泉悲憤之下,也忘了向義嫂見禮,當即述說張翠山自刎身亡的經過。張無忌雖然強忍,不致號哭出聲,但淚珠已滾滾而下。大廳上人人均在哭泣流淚,誰也沒留心到他。 朱長齡突然手起一掌,喀喇喇一聲響,將身邊一張八仙桌打塌了半邊,說道:「二弟,你明明白白說給我聽,上武當山逼死恩公恩嫂的,到底是那些人?」姚清泉道:「我一得到訊息,本來早該回來急報大哥,但想須得查明仇人的姓名要緊。原來上武當山逼死恩公的,自少林派三大神僧以下,人數著實不少,小弟暗中到處打聽,這才耽擱了日子。」當下將少林、崆峒、峨嵋各派、海沙、巨鯨、神拳、巫山等幫會中,凡是曾上武當山去勒逼張翠山的,諸如空聞方丈、空智大師、何太沖、靜玄師太、關能等等的名字都說了出來。 朱長齡慨然道:「二弟,這些人都是當今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好手,咱們本來是一個也惹不起的。可是張五爺待我們恩重如山,咱們便是粉身碎骨,也得給他報此深仇。」 姚清泉拭淚道:「大哥說得是,咱哥兒倆的性命,都是張五爺救的,反正已多活了這十多年,再交還給張五爺,也就是了。小弟最感抱憾的,是沒能見到張五爺的公子,否則也可轉達大哥之意,最好是能請他到這兒來,大夥兒盡其所有,好好的侍奉他一輩子。」 朱夫人絮絮詢問這位張公子的詳情。姚清泉只道他受了重傷,不知在何處醫治,似乎今年還只有八、九歲年紀,料想張三丰張真人定要傳以絕世武功,將來可能出任武當派的掌門人。朱長齡夫婦跪下拜謝天地,慶幸張門有後。 姚清泉道:「大哥叫我帶去送給張恩公的千年人參王、天山雪蓮、玉獅鎮紙、烏金匕首等等這些物事,小弟都留在武當山上,請宋大俠轉交給張公子。」朱長齡道:「這樣最好,這樣最好。」轉頭向女兒道:「我家如何身受大恩,你可跟張兄弟說一說。」 朱九真攜著張無忌的手,走到父親書房,指著牆上一幅大中堂給他看。那中堂右端題著七字:「張公翠山恩德圖」。 張無忌從未到過朱長齡的書房,此時見到父親的名諱,已是淚眼模糊,只見圖中所繪是一處曠野,一個少年英俊的武士,左手持銀鉤、右手揮鐵筆,正和五個兇悍的敵人惡鬥。張無忌知道這人便是自己父親了,雖然面貌並不肖似,但依稀可從他眉目之間看到自己的影子。地下躺著兩人,一個是朱長齡,另一個便是姚清泉,還有兩人卻已身首異處。左下角繪著一個青年婦人,滿臉懼色,正是朱夫人,她手中抱著一個女嬰。張無忌凝目細看,見女嬰嘴邊有一顆小黑痣,那自是朱九真了。這幅中堂紙色已變淡黃,為時至少已在十年以上。 朱九真指著圖畫,向他解釋。原來其時朱九真初生不久,朱長齡為了躲避強仇,攜眷西行,但途中還是給對手追上了。兩名師弟為敵人所殺,他和姚清泉也被打倒。敵人正要痛下毒手,適逢張翠山路過,仗義出手,將敵人擊退,救了他一家的性命。依時日推算,那自是張翠山在赴冰火島前所為。 朱九真說了這件事後,神色黯然,說道:「我們住得隱僻,張恩公從海外歸來的訊息,直至去年方才得知。爹爹曾立誓不再踏入中原一步,於是忙請姚二叔攜帶貴重禮物,前去武當山拜見,那知道……」說到這裏,一名書僮進來請她赴靈堂行禮。 朱九真匆匆回房,換了一套素淨衣衫,和張無忌同到後堂。只見堂上已擺列兩個靈位,素燭高燒,一塊靈牌上寫著「恩公張大俠諱翠山之靈位」,另一塊寫著「張夫人殷氏之靈位」。朱長齡夫婦和姚清泉跪拜在地,哭泣甚哀。張無忌跟著朱九真一同跪拜。 朱長齡撫著他頭,哽咽道:「小兄弟,很好,很好。這位張大俠慷慨磊落,實是當世無雙的奇男子,你雖跟他不相識,無親無故,但拜他一拜,也是應該的。」 當此情境,張無忌更不能自認便是這位「張恩公」的兒子,心想:「那姚二叔傳聞有誤,說我不過八、九歲年紀,此時我便明說,他們也一定不信。」 忽聽姚清泉道:「大哥,那位謝爺……」朱長齡咳嗽一聲,向他使個眼色,姚清泉登時會意,說道:「那些謝儀該怎麼辦?要不要替恩公發喪?」朱長齡道:「你瞧著辦罷!」 張無忌心想:「你明明說的是『謝爺』,怎地忽然改為『謝儀』?謝爺,謝爺?難道說的是我的義父嗎?」 這一晚他想起亡父亡母,以及在極北寒島苦度餘生的義父,思潮起伏,又怎睡得安穩? *** 次晨起身,聽得腳步細碎,鼻中聞到一陣幽香,見朱九真端著洗臉水走進房來。張無忌一驚,道:「真姊,怎……怎麼你給我……」朱九真道:「傭僕和丫鬟都走乾淨了,我服侍你一下又打甚麼緊?」張無忌更是驚奇,問道:「為……為甚麼都走了?」 朱九真道:「我爹爹昨晚叫他們走的,每人都發了一筆銀子,要他們回自己家去,因為在這兒危險不過。」她頓了一頓,說道:「你洗臉後,爹爹有話跟你說。」 張無忌胡亂洗了臉。朱九真給他梳了頭,兩人一同來到朱長齡書房。這所大宅子中本來有七、八十名婢僕,這時突然冷冷清清的一個也不見了。 朱長齡見二人進來,說道:「張兄弟,我敬重你的仁俠心腸,英雄氣概,本想留你在舍下住個十年八載,可是眼下突起變故,逼得和你分手,張兄弟千萬莫怪。」說著托過一隻盤子,盤中放著十二錠黃金,十二錠白銀,又有一柄防身的短劍,說道:「這是愚夫婦和小女的一點微意,請張兄弟收下,老夫若能留得下這條性命,日後當再相會……」說到這裏,聲音嗚咽,喉頭塞住了,再也說不下去。 張無忌閃身讓在一旁,昂然道:「朱伯伯,小侄雖然年輕無用,卻也不是貪生怕死之徒。府上眼前既有危難,小侄決不能自行退避。縱然不能幫伯父和姊姊甚麼忙,也當跟伯父和姊姊同生共死。」朱長齡勸之再三,張無忌只是不聽。 朱長齡嘆道:「唉,小孩子家不知危險。我只有將真相跟你說了,可是你先得立下個重誓,決不向第二人洩漏機密,也不得向我多問一句。」 張無忌跪在地下,朗聲道:「皇天在上,朱伯伯向我所說之事,若是我向旁人洩漏,多口查問,教我亂刀分屍,身敗名裂。」 朱長齡扶他起來,探首向窗外一看,隨即飛身上屋,查明四下裏確無旁人,這才回進書房,在張無忌耳邊低聲道:「我跟你說的話,你只可記在心中,卻不得向我說一句話,以防隔牆有耳。」張無忌點了點頭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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