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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五


  朱九真明知他是在幫師妹,但轉念一想:「這姓張的小子不知是甚麼來路,讓表哥逼出他的根底來也好。」便道:「好啊,讓他領教一下武家的絕學,那是再好也沒有了,這人啊,連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甚麼門派的弟子。」衛璧奇道:「這小廝所學的,不是府上的武功麼?」朱九真向張無忌道:「你跟表少爺說,你師父是誰,是那一派的門下。」

  張無忌心想:「你們這般輕視於我,我豈能說起父母的門派,羞辱太師父和死去的父母?何況我又沒當真好好練過武當派的功夫。」便道:「我自幼父母雙亡,流落江湖,沒學過甚麼武功,只小時候我爹爹指點過我一點兒。」朱九真道:「你爹爹叫甚麼名字?是甚麼門派的?」張無忌搖頭道:「我不能說。」

  衛璧笑道:「以咱們三人的眼光,還瞧他不出嗎?」緩步走到場中,笑道:「小子,你來接我三招試試。」說著轉頭向武青嬰使個眼色,意思是說:「師妹莫惱,我狠狠打這小子一頓給你消氣。」

  陷身在情網中的男女,對情人的一言一動、一顰一笑,無不留心在意,衛璧這一個眼色的含意,儘教朱九真瞧在眼裏。她見張無忌不肯下場,向他招招手,叫他過來,在他耳邊低聲道:「我表哥武功很強,你不用想勝他,只須擋得他三招,就算是給我掙面子。」說著在他肩頭拍了拍,意示鼓勵。

  張無忌原知不是衛璧的敵手,若是下場跟他放對,徒然自取其辱,不過讓他們開心一場而已,但一站到了朱九真面前,已不禁意亂情迷,再聽她軟語叮囑,香澤微聞,那裏還有主意?心中只想:「小姐吩咐下來,再艱難兇險的事也要拚命去幹,挨幾下拳腳又算得甚麼?」迷迷惘惘的走到衛璧面前,呆呆的站著。

  衛璧笑道:「小子,接招!」拍拍兩聲,打了他兩記耳光。這兩掌來得好快,張無忌待要伸手架擋,臉上早已挨打,雙頰都腫起了紅紅的指印。衛璧既知他並非朱家傳授的武功,不怕削了朱九真和舅父、舅母的面子,下手便不容情,但這兩掌也沒真使上內力,否則早將他打得齒落頰碎,昏暈過去。

  朱九真叫道:「無忌,還招啊!」張無忌聽得小姐的叫聲,精神一振,呼的一拳打了出去。衛璧側身避開,讚道:「好小子,還有兩下子!」閃身躍到他的背後。張無忌急忙轉身,那知衛璧出手如電,已抓住他的後領,舉臂將他高高提起,笑道:「跌個狗吃屎!」用力往地下摔去。

  張無忌雖跟謝遜學過幾年武功,但一來當時年紀太小,二來謝遜只叫他記憶口訣和招數,不求實戰對拆,遇上了衛璧這等出自名門的弟子,自是縛手縛腳,半點也施展不開。給他這麼一摔,想要伸出手足撐持,已然不及,砰的一響,額頭和鼻子重重撞在地下,鮮血長流。

  武青嬰拍手叫好,格格嬌笑,說道:「真姊,我武家的武功還成嗎?」

  朱九真又羞又惱,若說武家的功夫不好,不免得罪了衛璧,說他好罷,卻又氣不過武青嬰,只好寒著臉不作聲。

  張無忌爬了起來,戰戰兢兢的向朱九真望了一眼,見她秀眉緊蹙,心道:「我便送了性命,也不能讓小姐失了面子。」只聽衛璧笑道:「表妹,這小子連三腳貓的功夫也不會,說甚麼門派?」張無忌突然衝上,飛腳往他小腹上踢去。衛璧笑著叫聲:「啊喲!」身子向後微仰,避開了他這一腳,跟著左手倏地伸出,抓住他踢出後尚未收回的右腳,往外一摔。這一下只用了三成力,但張無忌還是如箭離弦,平平往牆上撞去。他危急中身子用力一躍,這才背脊先撞上牆,雖免頭骨破裂之禍,但背上已痛得宛如每根骨頭都要斷裂,便如一團爛泥般堆在牆邊,再也爬不起來了。

  他身上雖痛,心中卻仍是牽掛著朱九真的臉色,迷糊中只聽她說道:「這小廝沒半點用。咱們到花園中玩去罷!」語意中顯是氣惱之極。張無忌也不知從那裏來的一股力氣,翻身躍起,疾縱上前,發掌向衛璧打去。

  衛璧哈哈一笑,揮掌相迎,拍的一響,他竟身子一幌,退了一步。

  原來張無忌這一掌,是他父親張翠山當年在木筏上所教「武當長拳」中的一招「七星手」。「武當長拳」是武當派的入門功夫,拳招說不上有何奧妙之處。但武當派武功在武學中別開蹊徑,講究以柔克剛,以弱勝強,不在以己勁傷敵,而是將敵人發來的勁力反激回去,敵人擊來一斤的力道,反激回去也是一斤,若是打來百斤,便有百斤之力激回,便如以拳擊牆,出拳愈重,自身所受也愈益厲害。當年覺遠大師背誦「九陽真經」,曾說到「以己從人,後發制人」,張三丰後來將這些道理化入武當派拳法之中。若是宋遠橋、俞蓮舟等高手,自可在敵勁之上再加自身勁力。張無忌所學粗淺之極,但在這一拳之中,不知不覺的也已含了反激敵勁的上乘武學。

  衛璧但覺手上酸麻,胸口氣血震盪,當即斜身揮拳,往張無忌後心擊去。張無忌手掌向後揮出,應以一招「一條鞭」。衛璧見他掌勢奇妙,急向後閃時,肩頭已被他三根指頭掃中,雖不如何疼痛,但朱九真和武青嬰自然均已看到,自己已然輸了一招。

  衛璧在意中人之前,這個台如何坍得起?他初時和張無忌放對時,眼看對方年紀既小,身份又賤,實是勝之不武,只不過拿他來耍弄耍弄,以博武青嬰一粲,因此拳腳上都只使二、三成力,這時連吃兩次小虧,大喝一聲:「小鬼,你不怕死嗎?」呼的一聲,發拳當胸打了過去。這招「長江三疊浪」中共含三道勁力,敵人如以全力擋住了第一道勁力,料不到第二道接踵而至,跟著第三道勁力又洶湧而來,若非武學高手,遇上了不死也得重傷。

  張無忌見對方招式凌厲,心中害怕,當下更無思索餘裕,記得當年父親在海上木筏上所教手法,雙臂迴環,應以一招「井欄」。這一招博大精深,張無忌又怎能領會到其中的微旨?只是危急之際,順手便使了出來。衛璧右拳打出,正中張無忌右臂,自己拳招中的第一道勁力便如投入汪洋大海,登時無影無蹤,一驚之下,喀喇一響,那第二道勁力反彈過來,他右臂臂骨已然震斷。幸而如此,他第三道勁力便發不出來,否則張無忌不懂得這招「井欄」的妙用,兩人都要同時重傷在這第三道勁力之下。

  朱九真和武青嬰齊聲驚呼,奔到衛璧身旁察看他的傷處。衛璧苦笑道:「不妨,是我一時大意。」朱九真和武青嬰心疼情郎受傷,兩人不約而同的揮掌向張無忌打去。

  張無忌一招震斷衛璧的手臂,自己也被撞得險些仰天摔倒,立足未定,朱武二女已雙掌打來。他渾忘了閃避,雙拳一中前胸,一中肩骨,登時吐了一口鮮血。可是他心中的憤慨傷痛,尤在身體上的傷痛之上,暗想:「我為你拚命力戰,為你掙面子,當真勝了,你卻又來打我!」

  衛璧叫道:「兩位住手!」朱武二女依言停手,只見他提起左掌,鐵青著臉,向張無忌打去。張無忌急忙閃躍避開。朱九真叫道:「表哥,你受了傷,何必跟這小廝一般見識?是我錯啦,不該要你跟他動手。」憑她平時心高氣傲的脾氣,要她向人低頭認錯,實是千難萬難,若不是眼見情郎臂骨折斷,心中既惶急又憐惜,決不能如此低聲下氣。豈知衛璧一聽,更加惱怒,冷笑道:「表妹,你小廝本領高強,你那裏錯了?只是我偏不服氣。」說著橫過左臂,將朱九真推在一旁,跟著又舉拳向張無忌打去。

  張無忌待要退後避讓,武青嬰雙掌向他背心輕輕一推,使他無路可退,衛璧那一拳正中他的鼻樑,登時鼻血長流。武青嬰遠比朱九真工於心計,她暗中相助師哥,卻不露痕跡,要使他臉上光彩,心中感激。朱九真一見,心想:「你會幫師哥,難道我就不會幫表哥?」當下也即出手,上前夾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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