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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三


  ▼第十三回 不悔仲子踰我牆

  張無忌見是一個女子,驚奇無比,問道:「你……你是誰?」那婦人背心中了峨嵋派的重手,疼得臉色慘白,說不出話來。紀曉芙也問:「你是誰?為甚麼幾次三番來害我?」那婦人仍然不答。紀曉芙拔出長劍,指住她胸口。

  張無忌道:「我瞧瞧胡先生去。」他生怕胡青牛已遭了這婦人的毒手,又想這婦人自是金花惡婆的一黨。當下快步奔到胡青牛臥室之外,砰的一聲,推開房門,叫道:「先生,先生!你好嗎?」卻不聞應聲。張無忌大急,在桌上摸索到火石火鐮,點亮了蠟燭,只見床上被褥揭開,不見胡青牛的人影。

  張無忌本來擔心會見到胡青牛屍橫就地,已遭那婦人的毒手,這時見室中無人,反而稍為安心,暗想:「先生既被對頭擄去,此刻或許尚無性命之憂。」正要追出,忽聽得床底有粗重的呼吸之聲,他彎腰舉蠟燭一照,只見胡青牛手腳被綁,赫然躺在床底。張無忌大喜,忙將他拉出,見他口中被塞了一個大胡桃,是以不會說話。

  張無忌取出他口中胡桃,便去解綁住他手足的繩索。胡青牛忙問:「那女子呢?」張無忌道:「她已給紀姑姑制住,逃不了。先生,你沒受傷罷?」胡青牛道:「你別先解我綁縛,快帶她來見我,快快,遲了就怕來不及。」張無忌道:「為甚麼?」胡青牛道:「快帶她來,不,你先取三顆『牛黃血竭丹』給她服下,在第三個抽屜中,快快。」他不住口的催促,神色極是惶急。

  張無忌知道這「牛黃血竭丹」是解毒靈藥,胡青牛配製時和入不少珍奇藥物,只須一顆,已足以化解劇毒,這時卻叫他去給那女子服上三顆,難道她是中了份量極重之毒?

  但見胡青牛神色大異,焦急之極,當下不敢多問,取了牛黃血竭丹,奔進紀曉芙的茅棚,對那女子道:「快服下了!」那女子罵道:「滾開,誰要你這小賊好心。」原來她一聞到牛黃血竭丹的氣息,已知是解毒的藥物。張無忌道:「是胡先生給你服的!」那女子道:「走開,走開!」只是她被紀曉芙擊傷之後,說話聲音甚是微弱。

  張無忌不明胡青牛的用意,猜想這女賊在綁縛胡青牛之時,中了他的餵毒暗器,但胡青牛要留下活口,詢問敵情,當下硬生生將三顆丹藥餵入她口中,對紀曉芙道:「咱們去將她交給胡先生,聽他發落。」紀曉芙點那女子的穴道,和張無忌兩人分攜那女子一臂,將她架入胡青牛的臥室。

  胡青牛兀自躺在地下,一見那女子進來,忙問:「服下藥了嗎?」張無忌道:「服了。」胡青牛道:「很好,很好!」頗為喜慰。張無忌於是割斷綁著他的繩索。

  胡青牛手足一得自由,立即過去翻開那女子的眼皮,察看眼瞼內的血色,又搭了搭她的脈搏,驚道:「你……你怎地又受了外傷?誰打傷你的?」語氣中又是驚惶,又是憐惜。那女子扁了扁嘴,哼了一聲,道:「問你的好徒弟啊。」

  胡青牛轉過身來,問張無忌道:「是你打傷她的嗎?」張無忌道:「她正要……」第四個字還沒出口,胡青牛拍拍兩下,重重的打他兩個耳光。

  這兩掌沉重之極,來得又是大出意料之外,張無忌絲毫沒有防備,竟沒閃避,只給他打得眼前金星亂舞,幾欲昏暈。紀曉芙長劍挺出,喝道:「你幹甚麼?」

  胡青牛對眼前這青光閃閃的利器全不理會,問那女子道:「你胸口覺得怎樣?有沒肚痛?」神態殷勤之極,與他平時「見死不救」的情狀大異其趣。那女子卻冷冷愛理不理。胡青牛給那女子解開穴道,按摩手足,取過幾味藥物,細心的餵在她口中,然後抱著她放在床上,輕輕替她蓋上棉被。這般溫柔熨貼,那裏是對付敵人的模樣?張無忌撫著高高腫起的雙頰,越看越是胡塗。

  胡青牛臉上愛憐橫溢,向那女子凝視半晌,輕聲道:「這番你毒上加傷,若是我能給你治好,咱倆永不再比試了罷?」那女子笑道:「這點輕傷算不了甚麼。可是我服的是甚麼毒藥,你怎能知道?你要是當真治得好我,我便服你。就只怕醫仙的本事,未必及得上毒仙罷?」說著微微一笑,臉上神色甚是嬌媚。

  張無忌雖於男女之情不大明白,但也瞧得出兩人相互間實是恩愛纏綿。

  胡青牛道:「十年之前,我便說醫仙萬萬及不上毒仙,你偏不肯信。唉,甚麼都好比試,怎能作踐自己身子。這一次我卻真心盼望醫仙勝過毒仙了。否則的話,我也不能一個兒獨活。」那女子輕輕笑道:「我若是去毒了別人,你仍會讓我,假裝不及我的本事。嘻嘻,我毒了自己,你非得出盡法寶不可了罷。」

  胡青牛給她掠了掠頭髮,歎道:「我可實在擔心得緊。快別多說話,閉上眼睛養神。你若是暗自運氣糟蹋自己,那可不是公平比試了。」那女子微笑道:「勝敗之分,自當光明磊落。我才不會這樣下作。」說著便閉了雙眼,嘴角邊仍帶甜笑。

  兩人這番對話,只把紀曉芙和張無忌聽得呆了。胡青牛轉過身來,向張無忌深深一揖,說道:「小兄弟,是我一時情急,多有得罪,還請原諒。」張無忌憤憤的道:「我可半點也不明白,不知你到底在幹甚麼。」胡青牛提起手掌,啪啪兩響,用力打了自己兩個耳光,說道:「小兄弟,你於我有救命大恩,只因我關懷拙荊的身子,適才冒犯於你。」

  張無忌奇道:「她……她是你的夫人?」胡青牛點頭道:「正是拙荊。你若氣不過,請你再打我兩記耳光,否則我給你磕頭謝罪。你救了我性命,也沒甚麼。拙荊的性命卻也是你救的。」他平素端嚴莊重,張無忌對他頗為敬畏,這時見他居然自打耳光,可見確是誠心致歉,又聽得這女子竟是她的妻子,滿腔怒火登時化為烏有,說道:「磕頭謝罪是不敢當,先生打我兩下,也沒甚麼。只是我實在不明所以。」

  胡青牛請紀曉芙和張無忌坐下,說道:「今日之事,既已如此,也不便相瞞。拙荊姓王,閨名叫做難姑,和我是同門師兄妹。當我二人在師門習藝之時,除了修習武功,我專攻醫道,她學的卻是毒術。她說一人所以學武,乃是為了殺人,毒術也用於殺人,武術和毒術相輔相成。只要精通毒術,武功便強了一倍也還不止。但醫道卻用來治病救人,和武術背道而馳。我衷心佩服拙荊之言,她見識比我高明十倍,只是我素心所好,實是勉強不來。都是因我頑固橫蠻,不肯聽從她良言勸導,有負她愛護我的一片苦心美意。

  「我二人所學雖然不同,情感卻好,師父給我二人作主,結成夫婦,後來漸漸的在江湖上各自闖出了名頭。有人叫我『醫仙』,便叫拙荊為『毒仙』。她使毒之術,神妙無方,不但舉世無匹,而且青出於藍,已遠勝於我師父,使毒下毒而稱到一個『仙』字,可見她本領之超凡絕俗。也是我做事太欠思量,有幾次她向人下了慢性毒藥,中毒的人向我求醫,我胡裏胡塗的便將他治好了。當時我還自鳴得意,卻不知這種舉動對我愛妻實是不忠不義,委實負心薄倖,就說是『狼心狗肺』,也不為過。『毒仙』手下所傷之人,『醫仙』居然將他治好,不但有違我愛妻的本意,而且豈不是自以為『醫仙』強過『毒仙』嗎?」

  紀曉芙和張無忌聽得暗暗搖頭,心中都大不以為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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