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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七


  空智冷冷的道:「那也不然,張真人自幼服侍覺遠,他豈有不暗中傳你之理?今日武當派名揚天下,那便是覺遠之功了。」覺遠的輩分比空智長了三輩,算來該是「太師叔祖」,但覺遠逃出了少林寺被目為棄徒,派中輩名已除,因之空智語氣之中也就不存禮貌。

  張三丰站起身來,恭恭敬敬的道:「先師恩德,貧道無時或忘。」

  少林四大僧之中,空見慈悲為懷,可惜逝世最早;空聞城府極深,喜怒不形於色;空性渾渾噩噩,天真爛漫,不通世務;空智卻氣量褊隘,常覺張三丰在少林寺偷學了不少武功去,反而使武當派的名望浸浸然有凌駕少林派之勢,向來心中不忿。他認定張三丰這次來到少林,是為張翠山之死報仇洩憤。何況那日殷素素臨死之時,假意將謝遜的下落告知空聞,這一著「移禍江東」之計使得極是毒辣。兩年多來,三日兩頭便有武林人士來到少林寺滋擾,或明闖,或暗窺,或軟求,或硬問,不斷打聽謝遜的所在。空聞發誓賭咒,說道實在不知,但當時武當山紫霄宮中,各門各派數百對眼睛見到殷素素在空聞耳邊明言,如何是假?不論空聞如何解說,旁人總是不信,為此而動武的月有數起。外來的武林人物死傷固多,少林寺中的高手卻也損折了不少。推究起來,豈非均是武當派種下的禍根?

  寺中上下僧侶憋了兩年多的氣,難得今日張三丰自己送上門來,正好大大的折辱他一番。空智便道:「張真人自承是從少林寺中偷得武功,可惜此言並無旁人聽見,否則傳將出去,也好叫江湖上盡皆知聞。」

  張三丰道:「紅花白藕,天下武學原是一家,千百年來互相截長補短,真正本源早已不可分辨。但少林派領袖武林,數百年來眾所公認,貧道今日上山,正是心慕貴派武學,自知不及,要向眾位大師求教。」

  空聞、空智等只道他「要向眾位大師求教」這句話,乃是出言挑戰,由得均各變色,心想這老道百歲的修為,武功深不可測,舉世有誰是他的敵手,他孤身前來,自是有恃無恐,想來在這兩年之中又練成了甚麼厲害無比的武功。

  一時之間,三僧都不接口。最後空性卻道:「好老道,你要考較我們來著,我空性可不懼你。少林中千百名和尚一擁而上,你也未必就能把少林寺給挑了。」他嘴裏雖說「不懼」,心中其實大懼,先便打好了千百人一擁而上的主意。

  張三丰忙道:「各位大師不可誤會,貧道所說求教,乃是真的請求指點。只因貧道修習先師所傳『九陽真經』,其中有不少疑難莫解、缺漏不全之處。少林眾高僧修為精湛,若能不吝賜教,使張三丰得聞大道,感激良深。」說著站了起來,深深行了一禮。

  張三丰這番言語,大出少林諸僧意料之外,他神功蓋代,開宗創派,修練已垂九十載,當代武林之中,聲望之隆,身份之高,無人能出其右,萬想不到今日竟會來向少林派求教。空聞急忙還禮,說道:「張真人取笑了。我等後輩淺學,連『他山之石,可以攻玉』這八個字也說不上,如何能當得『指點』二字?」

  張三丰知道此事本來太奇,對方不易入信,於是源源本本的將無忌如何中了「玄冥神掌」、體內陰毒無法驅出的情由說了,又說他是張翠山身後所遺獨子,無論如何要保其一命;目前除了學全「九陽神功」之外,再無他途可循,因此願將本人所學到的「九陽真經」全部告知少林派,亦盼少林派能示知所學,雙方參悟補足。

  空聞聽了,沉吟良久,說道:「我少林派七十二項絕技,千百年來從無一名僧俗弟子能練到十二項以上。張真人所學自是冠絕古今,可是敝派只覺上代列位祖師傳下來的武功太多,便是只學十分之一,也已極難。張真人再以一門神功和本派交換,雖然盛情可感,然於本派而言,卻為多餘。」頓了一頓,又道:「武當派武功,源出少林,今日若是雙方交換武學,日後江湖上不明真相之人,便會說武當派固然祖述少林,但少林派卻也從張真人手上得到了好處。小僧忝為少林掌門,這般的流言卻是擔代不起。」

  張三丰心下暗暗嘆息,想道:「你身為武林第一大門派的掌門,號稱四大神僧之一,卻如此宥於門戶之見,胸襟未免太狹。」但其時有求於人,不便直斥其非,只得說道:「三位乃當世神僧,慈悲為懷,這小孩兒命在旦夕之間,還望體念佛祖救世救人之心,俯允所請,貧道實感高義。」

  但不論他說得如何唇焦舌燥,三名少林僧總是婉言推辭。最後空聞道:「有方尊命,還請莫怪。」轉頭向身旁一名僧人道:「叫香積廚送一席上等素席,到這裏來款待張真人。」那僧人應命去了。

  張三丰神色黯然,舉手說道:「既是如此,老道這番可來得冒昧了。盛宴不敢叨領。多有滋擾,還請恕罪,就此別過。」躬身行了一禮,牽了無忌之手,飄然而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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