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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四


  俞蓮舟道:「誰啊?」店小二道:「一共六個人,說甚麼『五鳳刀』門下的。」師兄弟三人都是一凜,心想張松溪去打發「五鳳刀」一路的人馬,怎地敵人反而找上門來了,難道張松溪有甚失閃?張翠山道:「我去瞧瞧。」他怕二哥受傷未癒,在店中跟敵人動手不甚妥善。俞蓮舟卻道:「請他們進來罷。」

  一會兒進來了五個漢子、一個容貌俊秀的少婦。張翠山和殷梨亭空著雙手,站在俞蓮舟身側戒備。卻見這六人垂頭喪氣,臉有愧色,身上也沒帶兵刃,渾不像是前來生事的模樣。領頭一人頭髮花白,四十來歲年紀,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禮,說道:「三位是武當俞二俠、張五俠、殷六俠?在下五鳳刀門下弟子孟正鴻,請問三位安好。」

  俞蓮舟等三人拱手還禮,心下都暗自奇怪。俞蓮舟道:「孟老師好,各位請坐。」

  孟正鴻卻不就坐,說道:「敝門向在山西河東,門派窄小,久仰武當山張真人和七俠的威名,當真是如雷貫耳,只是無緣拜見。今日到得武當山下,原該上山去叩見張真人,但聽聞張真人百歲高齡,清居靜修,我們粗魯武人,也不敢冒昧去打擾他老人家的清神。三位回山後還請代為請安,便說山西五鳳刀門下弟子,祝他老人家千秋康寧,福壽無疆。」

  俞蓮舟本因受傷未癒,坐在炕上,聽他說到師父,忙扶著殷梨亭的肩頭下炕,恭敬站立,說道:「不敢,不敢,在下這裏謝過。」

  孟正鴻又道:「我們僻處山西鄉下,真如井底之蛙,見識淺陋,也不知天高地厚,竟然大膽妄為,擅自來到貴地。今蒙武當諸俠寬宏大量,反而解救我們的危難,在下感激不盡,今日特地趕來,一來謝恩,二來賠罪,萬望三位大人不記小人過。」說著躬身下拜。

  張翠山伸手扶住,說道:「孟老師不必多禮。」

  孟正鴻囁囁嚅嚅,想說又不敢說。俞蓮舟道:「孟老師有何吩咐,但說不妨。」孟正鴻道:「在下求俞二爺賞一句話,便說武當派不再見怪,我們回去好向師父交代。」俞蓮舟微微一笑,道:「各位遠自晉來鄂,想必是為了打聽金毛獅王謝遜的下落,不知那金毛獅王跟貴門有何過節?」孟正鴻慘然道:「家兄孟正鵬慘死於謝遜的掌下。」

  俞蓮舟心中一震,說道:「我們實有不得已的苦衷,無法奉告那金毛獅王的下落,還須請孟老師和各位原諒。至於見怪云云,那是不必提起,見到尊師烏老爺子時,便說俞二、張五、殷六問好。」

  孟正鴻道:「如此在下告辭。日後武當派如有差遣,只須傳個信來,五鳳刀門下雖然能力低微,但奔走之勞,決不敢辭。」說著和其餘五人一齊抱拳行禮,轉身出門。

  那少婦突然回轉,跪倒在地,低聲道:「小婦人得保名節,全出武當諸俠之賜。小婦人有生之年,不敢忘了諸俠的大恩大德。」俞蓮舟等三人不知其中原因,但聽她說的是婦人名節之事,也不便多問,只得含糊謙遜了幾句。那少婦拜了幾拜,出門而去。

  「五鳳刀」六人剛走,門簾一掀,閃進一個人來,撲上來一把抱住了張翠山。

  張翠山喜極而呼:「四哥!」進房之人正是張松溪。師兄弟相見,均是歡喜之極。張翠山道:「四哥,你足智多謀,竟能將五鳳刀門下化敵為友,實是不易。」張松溪笑道:「那是機緣湊巧,你四哥也說不上有甚麼功勞。」當下將經過情由說了出來。

  原來那美貌少婦娘家姓烏,是五鳳刀掌門人的第二女兒,她丈夫便是那孟正鴻。這一次六人同下湖北,訪查謝遜的下落,途中遇上三江幫的舵主,說起武當派張翠山知曉謝遜的所在。那烏氏自幼嬌生慣養,主張設計擒獲張翠山逼問。孟正鴻向來畏妻如虎,但這一次卻決計不從,他說武當子弟極是了得,不如依禮相求,對方如若不允,再想法子。那烏氏言道:「時機可遇不可求,若是放得張翠山上了武當,他們師兄弟一會合,又有張三丰庇護,如何再能逼問?」兩人言語不合,吵嘴起來。其餘四人都是師弟師侄,也不敢作左右袒。

  那烏氏怒道:「你這膽小鬼,是給你兄長報仇,又不是給我兄長報仇。哼,男子漢大丈夫,做事卻沒有半分擔當,便是那張翠山將謝遜的下落跟你說了,你有膽子去找他麼?嫁了你這膽小鬼,算是我一輩子倒霉。」孟正鴻對嬌妻忍讓慣了,不敢再說,但要依烏氏之見,在途中客店暗下蒙汗藥迷倒張翠山夫婦,卻是堅決不肯。烏氏一怒之下,半夜裏乘丈夫睡著,就此悄悄離去。

  她是想獨自下手,探到謝遜的下落,好臊一臊丈夫,那知道這一切全給三江幫一名舵主瞧在眼中。他見烏氏美貌,起了歹心,暗中跟隨其後,烏氏想使蒙汗藥,反給他先下了迷藥。不料螳螂捕蟬,黃雀在後,張松溪一直在監視五鳳刀六人的動靜,等到烏氏情勢危急,這才出手相救,將那三江幫的舵主懲戒了一番逐走。張松溪也不說自己姓名,只說是武當派門下弟子。烏氏又驚又羞,回去和丈夫相見,說明情由。這一來,武當派成了本門的大恩人,夫婦倆齊來向俞蓮舟等叩謝相救之德。張松溪待那六人去後這才現身,以免烏氏羞慚。

  張翠山聽罷這番經過,歎道:「打發三江幫這行止不端之徒,雖非難事,但四哥行事處處給人留下餘地,化敵為友,最合師父的心意。」

  張松溪笑道:「十年不見,一見面就給四哥一頂高帽子戴戴。」

  這一晚師兄弟四人聯床夜話,長談了一宵。張松溪雖然多智,但對那個假扮元兵擄去無忌、擊傷俞蓮舟的高手來歷,也猜不出半點端倪。

  次晨張松溪和殷素素會見了。五人緩緩而行,途中又宿了一晚,才上武當。

  張翠山十年重來,回到自幼生長之地,想起即刻便可拜見師父,和大師哥、三師哥、七師弟相會,雖然妻病子散,卻也是歡喜多於哀愁。

  ***

  到得山上,只見觀外繫著八頭健馬,鞍轡鮮明,並非山上之物,張松溪道:「觀中到了客人,咱們不忙相見,從邊門進去罷。」當下張翠山扶著妻子,從邊門進觀。觀中道人和侍役見張翠山無恙歸來,無不歡天喜地。張翠山念著要去拜見師父,但服侍張三丰的道童說真人尚未開關,張翠山只得到師父坐關的門外磕頭,然後去見俞岱巖。

  服侍俞岱巖的道童輕聲道:「三師伯睡著了,要不要叫醒他?」張翠山搖了搖手,輕手輕腳走到房中。只見俞岱巖正自閉目沉睡,臉色慘白。雙頰凹陷,十年前龍精虎猛的一條慓悍漢子,今日成了奄奄一息的病夫。張翠山看了一陣,忍不住掉下淚來。

  張翠山在床邊站立良久,拭淚走出,問小道僮道:「你大師伯和七師叔呢?」小道童道:「在大廳會客。」張翠山走到後堂等候大師哥和七師弟,但等了老半天,客人始終不走。張翠山問送茶的道人道:「是甚麼客人?」那道人道:「好像是保鏢的。」

  殷梨亭對這位久別重逢的五師兄很是依戀,剛離開他一會,便又過來陪伴,聽得他在問客人的來歷,說道:「是三個總鏢頭金陵虎踞鏢局的總鏢頭祁天彪,太原晉陽鏢局的總鏢頭雲鶴,還有一個是京師燕雲鏢局的總鏢頭宮九佳。」

  張翠山微微一驚,道:「這三位總鏢頭都來了?十年之前,普天下鏢局中數他三位武功最強,名望最大,今日還是如此罷?他們同時來到山上,為了甚麼?」殷梨亭笑道:「想是有甚麼大鏢丟了,劫鏢的人來頭大,這三個總鏢頭惹不起,只好來求大師兄。五哥,這幾年大哥越來越愛做濫好人,江湖上遇到甚麼疑難大事,往往便來請大哥出面。」

  張翠山微笑道:「大哥佛面慈心,別人求到他,總肯幫人的忙。十年不見,不知大哥老了些沒有?」他想到此處,想看一看大哥之心再也難以抑制,說道:「六弟,我到屏風後去瞧瞧大哥和七弟的模樣。」走到屏風之後,悄悄向外張望。

  只見宋遠橋和莫聲谷兩人坐在下首主位陪客。宋遠橋穿著道裝,臉上神情沖淡恬和,一如往昔,相貌和十年之前竟無多大改變,只是鬢邊微見花白,身子卻肥胖了很多,想是中年發福。宋遠橋並沒出家,但因師父是道士,又住在道觀之中,因此在武當山上時常作道家打扮,下山時才改換俗裝。莫聲谷卻已長得魁梧奇偉,雖只二十來歲,卻已長了滿臉的濃髯,看上去比張翠山的年紀還大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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