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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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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遜道:「孩子,不久你就要回歸中土……」無忌奇道:「甚麼回歸中土?」 謝遜將手揮了揮,叫他別打斷自己的話頭,續道:「要是咱們的大木排在海中沉了,或是飄得無影無蹤,那也罷了,一切休提。但若真的能回中土,我跟你說,世上人心險惡,誰都不要相信。除了父母之外,誰都會存著害你的心思。就可惜年輕時沒人跟我說這番話。唉,便是說了,當時我也不會相信。」 「我在十歲那一年,因意外機緣,拜在一個武功極高之人的門下學藝。我師父見我資質不差,對我青眼有加,將他的絕藝傾囊以授。我師徒情若父子,五弟,當時我對我師父的敬愛仰慕,大概跟你對尊師沒差分毫。我在二十三歲那年離開師門,遠赴西域,結交了一群大有來歷的朋友,蒙他們瞧得起我,當我兄弟相待。五妹,令尊白眉鷹王,就在那時跟我結交的。後來我娶妻生子,一家人融融洩洩,過得極是快活。」 「在我二十八歲那年上,我師父到我家來盤桓數日,我自是高興得了不得,全家竭誠款待,我師父空閒下來,又指點我的功夫。那知這位武林中的成名高手,竟是人面獸心,在七月十五日那日酒後,忽對我妻施行強暴……」 張翠山和殷素素同時「啊」的一聲,師姦徒妻之事,武林之中從所未聞,那可是天人共憤的大惡事。 謝遜續道:「我妻子大聲呼救,我父親聞聲闖進房中,我師父見事情敗露,一拳將我父親打死了,跟著又打死了我母親,將我甫滿週歲的兒子謝無忌……」 無忌聽他提到自己名字,奇道:「謝無忌?」 張翠山斥道:「別多口!聽義父說話。」謝遜道:「是啊,我那親生孩兒跟你名字一樣,也叫謝無忌,我師父抓起了他,將他摔成血肉模糊的一團。」 無忌忍不住又問:「義父,他……他還能活嗎?」謝遜淒然搖頭,說道:「不能活了,不能活了!」殷素素向兒子搖了搖手,叫他不可再問。 謝遜出神半晌,才道:「那時我瞧見這等情景,嚇得呆了,心中一片迷惘,不知如何對付我這位生平最敬愛的恩師,突然間他一拳打向我的胸口,我胡裏胡塗的也沒想到抵擋,就此暈死過去,待得醒轉時,我師父早已不知去向,但見滿屋都是死人,我父母妻兒,弟妹僕役,全家一十三口,盡數斃於他的拳下。想是他以為一拳已將我打死,沒有再下毒手。 「我大病一場之後,苦練武功,三年後找我師父報仇。但我跟他功夫實在相差太遠,所謂報仇,徒然自取其辱,可是這一十三條人命的血仇,如何能便此罷休?於是我遍訪名師,廢寢忘食的用功,這番苦功,總算也有著落,五年之間,我自覺功夫大進,又去找我師父。那知我功夫強了,他仍是比我強得很多,第二次報仇還是落得個重傷下場。 「我養好傷不久,便得了一本《七傷拳》拳譜,這路拳法威力實非尋常。於是我潛心專練『七傷拳』的內勁,兩年後拳技大成,自忖已可和天下第一流的高手比肩。我師父若非另有奇遇,決不能再是我敵手。不料第三次上門去時,卻已找不到他的所在。我在江湖上到處打聽,始終訪查不到,想是他為了避禍,隱居於窮鄉僻壤,大地茫茫,卻到何處去尋? 「我憤激之下,便到處做案,殺人放火,無所不為。每做一件案子,便在牆上留下了我師父的姓名!」 張翠山和殷素素一齊「啊」了一聲。謝遜道:「你們知道我師父是誰了罷?」殷素素點頭道:「嗯!你是『混元霹靂手』成昆的弟子。」 原來兩年多前武林中突生軒然大波,自遼東以至嶺南,半年之間接連發生了三十餘件大案,許多成名豪傑突然不明不白的被殺,而兇手必定留下「混元霹靂手成昆」的名字。被害之人不是一派的掌門,便是交遊極廣的老英雄,每一件案子都牽連人數甚眾。只要這樣一件案子,武林中便要到處轟傳,何況接連三十餘件。當時武當七俠曾奉師命下山查詢,竟不得半點頭緒。眾人均知這是有人故意嫁禍於成昆。這「混元霹靂手」成昆武功甚高,向來潔身自愛,聲名甚佳,被害者又有好幾個是他的知交好友,這些案子決計非他所為。但要查知兇手是誰,自非著落在他身上不可,可是他忽然無影無蹤,音訊杳然。紛擾多時,三十餘件大案也只有不了了之。雖然想報仇雪恨的人成百成千,可是不知兇手是誰,人人都是徒呼負負。若非謝遜今日自己吐露真相,張翠山怎猜得到其中的原委。 謝遜道:「我冒成昆之名做案,是要逼得他挺身而出,便算他始終龜縮,武林中千百人到處查訪,總比我一人之力強得多啊。」殷素素道:「此計不錯,只不過這許多人無辜傷在你的手下,在陰世間也是胡塗鬼,未免可憐。」 謝遜道:「難道我父母妻兒給成昆害死,便不是無辜嗎?便不可憐嗎?我看你從前倒也爽快,嫁了五弟九年,卻學得這般婆婆媽媽起來。」 殷素素向丈夫望了一眼,微微一笑,說道:「大哥,這些案子倏然而起,倏然而止,後來你終於找到了成昆嗎?」謝遜道:「沒找到,沒找到!後來我在洛陽見到了宋遠橋。」張翠山大吃一驚,道:「我大師哥宋遠橋?」 謝遜道:「不錯,是武當七俠之首的宋遠橋。我做下這許多大案,江湖上早已鬧得天翻地覆,但我師父混元霹靂手成昆……」無忌道:「義父,他這樣壞,你還叫他師父?」 謝遜苦笑道:「我從小叫慣了。再說,我的一大半武功總是他傳授的。他雖然是個大壞蛋,我也不是好人,說不定我的為非作歹也都是他教的。好也是他教,歹也是他教,我還是叫他師父。」 張翠山心想:「大哥一生遭遇慘酷,憤激之餘,行事不分是非。無忌聽了這些話記住心中,於他日後立身大是有害,過幾天可得好好跟他解說明白。」 謝遜續道:「我見師父如此忍得,居然仍不露面,心想非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案,不足以激逼他出來。方今武林之中,以少林、武當兩派為尊,看來須得殺死一名少林派或是武當派中第一流的人物,方能見效。那一日我在洛陽清虛觀外的牡丹園中,見到宋遠橋出手懲戒一名惡霸,武功很是了得,決意當晚便去將他殺了。」 張翠山聽到這裏,不由得慄然而懼,他明知大師哥並未為謝遜所害,但想起當時情勢的凶險,仍是不免惴惴,謝遜的武功高出大師哥甚多,何況一個在明,一個在暗,若是當真下手,大師哥決無倖免。殷素素也知宋遠橋未死,說道:「大哥,想是你突然不忍加害無辜,要是你當真殺了宋大俠,咱們這位張五俠早已跟你拼了命,再也不會成為結義兄弟了。」 謝遜哼了一聲,道:「那有甚麼忍不忍的?若在今日,我瞧在五弟面上,自不會去跟武當派為難。可是那時我又不識得五弟,別說是宋遠橋,便是五弟自己,只要給我見到了,還不是殺了再說。」 無忌奇道:「義父,你為甚麼要殺我爹爹?」謝遜微笑道:「我是說個比方啊,並不是真的要殺你爹爹。」無忌道:「嗷,原來這樣!」這才放心。 謝遜撫著他小頭上的頭髮,說道:「賊老天雖有諸般不好,總算沒讓我殺了宋遠橋,否則我愧對你爹爹,也不能再跟他結義為兄弟了。」停了片刻,續道:「這天晚上我吃過晚飯,在客店中打坐養神。我心知宋遠橋既是武當七俠之首,武功上自有過人之處,假若一擊不中,給他逃了,或者只打得他身負重傷而不死,那麼我的行藏必致洩漏,要逼出我師父的計謀盡數落空,而且普天下豪傑向我群起而攻,我謝遜便有三頭六臂,也是無法對敵啊。我一死不打緊,這場血海冤仇,可從此無由得報了。」 張翠山問道:「你跟我大哥這場比武後來如何了結?大師哥始終沒跟我們說這件事,倒是奇怪。」 謝遜道:「宋遠橋壓根兒就不知道,恐怕他連『金毛獅王謝遜』這六個字也從來沒聽見過,因為我後來沒去找他。」 張翠山嘆了口氣,說道:「謝天謝地!」殷素素笑道:「謝甚麼賊老天、賊老地,謝一謝眼前這個謝大俠才是真的。」張翠山和無忌都笑了起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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