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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〇


  寶樹笑吟吟的走上兩步,大袖微揚,已在苗若蘭頸口「天突」與背心「神通」兩穴上各點了一指。苗若蘭全身酸軟,癱在椅上,心裏又羞又急,卻說不出話。琴兒只道他傷了小姐,橫了心又抓住了和尚的手,要狠狠咬他一口。寶樹讓她抓住自己右手拉到口邊,手指抖動,點了她鼻邊「迎香」、口旁「地倉」兩穴。琴兒身子一震,摔倒在地。

  田青文道:「苗家妹子坐在此處須不好看。」俯身托起她的身子,笑道:「真輕,倒似沒生骨頭。」走向東邊廂房。

  那東廂房原是杜莊主款待賓客的所在,床帳几桌、一應起居之具齊備,陳設得甚是考究。田青文掩上了門,替苗若蘭除去鞋襪外裳,只留下貼身小衣,將她裹在被中,垂下了羅帳。苗若蘭自七八歲後,未在人前除過衣衫,眼前之人雖是女子,也已羞得滿臉紅暈。田青文望著她身子,笑道:「怕我瞧嗎?妹子,你生得真美,連我也不禁動心呢。」抱了她衣衫走到廳上,道:「她衣衫都給我除下了,縱然時辰一過,穴道解了,也叫她走動不得。」群豪一齊大笑。

  寶樹道:「咱們大家來瞧瞧,從這刀子之中,到底如何能尋到寶藏。」說著從懷中取出鐵盒,打開盒蓋,提刀在手,見刀鞘上除了刻得有字外,更無別樣奇異之處。他一手持鞘,一手持柄,刷的一響,將刀拔了出來,只覺青光四射,寒氣透骨,不禁機伶伶的打個冷戰。眾人同時「啊」的一聲叫了出來。

  他將寶刀放在桌上,眾人圍攏觀看,見刀身一面光滑平整,另一面卻雕鏤著雙龍搶珠的花紋。兩條龍一大一小,形狀既極醜陋,而且龍不像龍,蛇不像蛇,倒如兩條毛蟲,但所搶之珠卻是一塊紅玉,寶光照人,的是珍物。

  曹雲奇拿起刀來細看,道:「那有甚麼古怪?」寶樹道:「這兩條蟲兒必與寶藏有關,咱們到後山瞧瞧再說。給我!」說著伸手去接寶刀。曹雲奇更不打話,迴刀護身,急奔而出。寶樹怒道:「你幹甚麼?」追了出去。

  出得大門,只見曹雲奇握刀向前急奔,寶樹右手一揚,一顆鐵念珠激飛而出,正中他右肩肩胛骨。曹雲奇手臂酸麻,拿捏不住,擦的一聲,寶刀落在雪地之中。寶樹大踏步上前,拾起寶刀。曹雲奇不敢再爭,退在一旁,眼見寶樹與劉元鶴一個持刀、一個持圖,並肩向山後走去。這時餘人也都湧出大門,跟隨在後。

  寶樹笑道:「劉大人,適才老衲多有冒犯,請勿見怪。」劉元鶴見他陪笑謝罪,心中樂意,說道:「大師武藝高強,在下佩服得緊,日後還有借重之處。」寶樹道:「不敢。」

  兩人走了一陣,眼見山峰已無路可行,四顧盡是皚皚白雪,雖然明知寶藏是在這玉筆峰下,但偌大一座山峰,到處冰封雪凍,沒留下絲毫痕跡,卻到那裏找去?若要把峰上冰雪剷除,即窮千百人之力,也非一年半載之功,何況今日鏟了,明日又有大雪落下;想到杜希孟已在峰上住了幾十年,必定日日夜夜苦心焦慮、千方百計的尋寶,至今未能成功,尋寶之事,自然大非易易。

  眾人站在崖邊東張西望,束手無策。田青文忽然指著峰下一條丘巒起伏的小小山脈,叫道:「你們瞧!」眾人順著她手指望去,未見有何異狀。田青文道:「各位,看這山丘的模樣,是否與軍刀上的花紋相似?」

  眾人給她一語提醒,細看那條山脈,但見一路從東北走向西南,另一路自正南向北,兩路山脈相會之處,有一座形似圓墩的矮峰。寶樹舉起寶刀一看,再望山脈,見那山脈的去勢位置,正與刀上所雕的雙龍搶珠圖一般無異,那圓峰正當刀上寶石的所在,不禁叫了出來:「不錯,不錯,寶藏定是在那圓峰之中。」劉元鶴道:「咱們快下去。」

  此時眾人一意尋寶,倒也算得上齊心合力,不再互相猜疑加害。各人撕下衣襟裹在手上,拉著粗索慢慢溜下峰去。第一個溜下的是劉元鶴,最後一個是殷吉。他溜下後本想將繩索毀去,以免後患,但見眾人都已去遠,生怕尋到寶藏時沒了自己的份,當下不敢停留,展開輕功向前疾追。

  自玉筆峰望將下來,那圓峰就在眼前,可是平地走去,路程卻也不近,約莫有二十來里。眾人輕功都好,不到半個時辰,已奔到圓峰之前。各人繞著那圓峰轉來轉去,找尋寶藏的所在。陶子安忽向左一指,叫道:「那是誰?」

  眾人聽他語聲忽促,一齊望去,只見一條灰白色的人影在雪地中急馳而過,身法之快,實是難以形容,轉眼之間,那白影已奔向玉筆峰而去。寶樹失聲道:「雪山飛狐!胡一刀之子,如此了得!」說話之間臉色灰暗,顯是心有重憂。

  他正自沉思,忽聽田青文尖聲大叫,急忙轉過頭來,只見圓峰的坡上空了一個窟窿,田青文人形卻已不見。

  陶子安與曹雲奇一直都待在田青文身畔,見她突然失足陷落,不約而同的叫道:「青妹!」都欲躍入救援。陶百歲一把拉住兒子,喝道:「幹甚麼?」陶子安不理,用力掙脫,與曹雲奇一齊跳落。

  那知這窟窿其實甚淺,兩人跳了下去,都壓在田青文身上,三人齊驚呼。上面眾人不禁好笑,伸手將三人拉了上來。

  寶樹道:「只怕寶藏就在窟窿之中也未可知。田姑娘,在下面見到甚麼?」田青文撫摸身上撞著山石的痛處,怨道:「黑漆漆的甚麼也沒瞧見。」寶樹躍了下去,幌亮火摺,見那窟窿徑不逾丈,裏面都是極堅硬的岩石與冰雪,再無異狀,只得縱身而上。

  猛聽得周雲陽與鄭三娘兩人縱聲驚呼,先後陷入了東邊和南邊的雪中窟窿。阮士中與熊元獻分別將兩人拉起。看來這圓峰周圍都是窟窿,眾人只怕失足掉入極深極險的洞中,當下不敢亂走,都站在原地不動。

  寶樹嘆道:「杜莊主在玉筆峰一住數十年,不知寶藏所在。他無寶刀地圖,茫無頭緒,那也罷了。但咱們明知是在這圓丘之中,仍是無處著手,那更加算得無能了。」

  眾人站得累了,各自散坐原地。肚中越來越餓,都是神困氣沮。

  鄭三娘傷處又痛了起來,咬著牙齒,伸手按住創口,一轉頭間,只見寶樹手中刀上的寶石給雪光一映,更是晶瑩美艷。她跟著丈夫走鏢多年,見過不少珍異寶物,這時見那寶石光彩有些異樣,心中一動,說道:「大師,請你借寶刀給我瞧瞧。」寶樹心想:「她是女流之輩,腿上又受了傷,怕她何來?」當下將刀遞了過去。鄭三娘接刀細看,果見那寶石是反面嵌鑲的。原來寶石兩面有陰陽正反之分,有些高手匠人能將寶石雕琢得正反面一般無異,但在行家眼中,仍能分辨清楚。

  鄭三娘道:「大師,這寶石反面朝上,只怕中間另有古怪。」寶樹正自徬徨無計,一聽此言,心道:「不管她說的是對是錯,弄開來瞧瞧再說。」當下接過刀來,從身邊取出一柄匕首,力透指尖,用匕首尖頭在寶石下輕輕一挑,寶石離刀跳落。寶樹拈起寶石,細看兩面,並無特異之處,再向刀身上鑲嵌寶石的凹窩兒一瞧,不禁失聲叫道:「在這裏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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