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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


  「我凝目一瞧,這人卻不是掘墳,是在墳旁挖個土坑,也在掩埋甚麼。我心道:『這可奇了,難道又有誰在埋私生兒?』但見那人掘了一陣,從地下捧起一個長長的包裹,果真與一個嬰兒屍身相似。那人將包裹放入坑中,鏟土蓋土,回過頭來,火光下看得明白,原來此人非別,卻是這位周雲陽周師兄。」

  周雲陽臉上本來就無血色,聽陶子安說到這裏,更是蒼白。

  陶子安接著道:「當下我心下疑雲大起:『難道與青妹私通的竟是這畜生?怎麼他也來掩埋一個死嬰?』青妹一見是他,身子伏得更低,竟不出來與他相會。周師兄將土踏實,又鏟些青草舖在上面,再在草上推了好多亂石,教人分辨不出,這才走開。

  「周師兄一走遠,青妹忙掘了一坑,將死嬰埋下,隨即搬開周師兄所放的亂石,要挖掘出來,瞧他埋的是甚麼物事。我心想:『就算你不動手,我也要掘,現下倒省了我一番手腳。』青妹舉起鐵鏟剛掘得幾下,周師兄突然從墳後出來,叫道:『青文妹子,你幹甚麼?』原來他心思也真周密,埋下之後假裝走開,過一會卻又回來察看。青妹嚇了一跳,一鬆手,鐵鏟落在地下,無話可說。

  「周師兄冷冷的道:『青文妹子,你知道我埋甚麼,我也知道你埋甚麼。要瞞呢,大家都瞞;要揭開呢,大家都揭開。』青妹道:『好,那麼你起個誓。』周師兄當即起個毒誓,青妹跟著他也起了誓。兩人約定了互相隱瞞,一齊回進莊去。」

  「我瞧兩人神情,似乎有甚麼私情,但又有點不像,看來青妹那孩子不會是跟周師兄生的,當下悄悄跟在後面,手裏扣了餵毒的暗器,只要兩人有絲毫親暱的神態,有半句教人聽不入耳的說話,我立時將他斃了。

  「總算他運氣好,兩人從墳場回進莊子,始終離得遠遠的,一句話也沒說。

  「青妹回到自己房裏,不斷抽抽噎噎的低聲哭泣。我站在她的窗下,思前想後,甚麼都想到了。我想闖進去一刀將她劈死,想放把火將田家莊燒成白地,想把她的醜事抖將出來讓人人知道,可又想抱著她大哭一場。終於我打定了主意:『眼下須得不動聲色,且待查明奸夫是誰再說。』

  「我全身冰冷,回到房中,爹爹兀自好睡,我卻獨個兒站著發呆。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忽然阮師叔來叫我,說田伯父有話跟我說。我心道:『這話兒來了,且瞧他怎生說?是要我答應退婚呢,還是欺我不知,送一頂現成的綠頭巾給我戴戴?』阮師叔說夜深不陪我了,叫我自去。我生怕有甚不測,叫醒了爹爹,請他防備,自己身上帶了兵刃暗器,連弓箭也暗藏在長袍底下。

  「到了田伯父房裏,見他躺在床上,眼望床頂,呆呆的出神,手裏拿著一張白紙,竟沒覺察到我進房。我咳嗽一聲,叫道:『阿爹!』他吃了一驚,將白紙藏入了褥子底下,道:『啊,子安,是你。』我心想:『明明是你叫我來的,卻這麼裝腔作勢。』但瞧他神色,卻當真是異常驚恐。他叫我閂上房門,卻又打開窗子,以防有人在窗外偷聽,這才顫聲說道:『子安,我眼下危在旦夕,全憑你救我一命,你得去給我辦一件事。』」

  曹雲奇心中憋了半天,聽到這裏,猛地站起身來,戟指叫道:「放屁,放屁!我師父是何等功夫,你這小子有甚麼本事救他?」

  陶子安眼角兒也不向他瞥上一瞥,便似眼前沒這個人一般,向著寶樹等人說道:「我聽了他這兩句話,大是驚疑,忙道:『阿爹但有所命,小婿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。』田伯父點點頭,從棉被中取出一個長長的、用錦緞包著的包裹,交在我的手裏,道:『你拿了這東西,連夜趕赴關外,埋在隱蔽無人之處。若能不讓旁人察覺,或可救得我一命。』

  「我接過手來,只覺那包裹又沉又硬,似是一件鐵器,問道:『那是甚麼東西?有誰要來害你?』田伯父將手揮了幾揮,神色極為疲倦,道:『你快去,連你爹爹也千萬不可告知,再遲片刻就來不及啦。這包裹千萬不得打開。』我不敢再問,轉身出房。剛走到門口,田伯父忽道:『子安,你袍子底下藏著甚麼?』我嚇了一跳,心道:『他眼光好厲害!』只得照實說道:『那是兵刃弓箭。今日客人多,小婿怕混進了歹人來,所以特地防著點兒。』田伯父道:『好,你精明能幹,雲奇能學著你一點兒,那就好了。唉,你把弓箭給我。』

  「我從袍底下取出弓箭,遞給了他。他抽出一枝長箭,看了幾眼,搭在弓上,道:『你快去吧!』我見了這副模樣,心下倒有些驚慌:『他別要在我背心射上一箭!』裝著躬身行禮,慢慢反退出去,退到房門,這才突然轉身。出房門後我回頭一望,只見他將箭頭對準窗口,顯是防備仇家從窗中進來。

  「我回到自己房裏,對這事好生犯疑,心想田伯父的神色之中,始終透著七分驚惶、三分詭秘,可以料定他對我決無好意。我將這事對爹爹說了,但為了怕惹他生氣,青文妹子的事卻瞞著不說。爹爹道:『先瞧瞧包中是甚麼東西。』我也正有此意,兩人打開包裹,原來正是這隻鐵盒。

  「爹爹當年親眼見到田伯父將這隻鐵盒從胡一刀的遺孤手中搶來,後來就將天龍門鎮門之寶的寶刀放在盒裏。爹爹當時說道:『這就奇了。』他知道鐵盒旁藏有短箭,也知道鐵盒的開啟之法,當即依法打開。我爺兒倆一看之下,面面相覷,說不出話來。原來盒中竟是空無一物。爹爹道:『那是甚麼意思?』

  「我早就瞧出不妙,這時更已心中雪亮,知道必是田伯父陷害我的一條毒計,他將寶刀藏在別處,卻將鐵盒給我。他必派人在路上截阻,拿到我後,便誣陷我盜他寶刀,逼我交出。我交不出刀,他縱不殺我,也必將青妹的婚事退了,好讓她另嫁曹師兄。爹爹不知其中原委,自然瞧不透這毒計。我不便對爹爹明言,發了半天呆,爺兒倆又商量了半天,不知如何是好。」

  曹雲奇大叫:「你害死我師父,偷竊我天龍門至寶,卻又來胡說八道。這套鬼話,連三歲孩兒也瞞騙不過。」陶子安冷笑道:「田伯父雖已死無對證,我手上卻有證據。」曹雲奇更是暴跳如雷,喝道:「證據?甚麼證據?拿出來大家瞧瞧。」陶子安道:「到時候我自會拿出來,不用你著忙。各位,這位曹師兄老是打斷我的話頭,還不如請他來說。」

  寶樹冷冷的道:「曹雲奇,你媽巴羔子的,你要把老和尚撞下山去,和尚還沒跟你算賬呢!直娘賊,你瞪眼珠粗脖子幹麼?」曹雲奇心中一寒,不敢再說。

  陶子安道:「我知道只要拿著鐵盒一出田門,就算沒殺身之禍,也必鬧個身敗名裂。我道:『爹,這中間大有古怪,我把包裹去還給岳父,不能招攬這門子事。』當下將鐵盒包回在錦緞之中,心下琢磨了幾句話,要點破他的詭計,大家來個心照不宣。

  「待我捧著包裹趕到田伯父房外,他房中燈光已熄,窗子房門都已緊閉。我想這件事隨時都能鬧穿,片刻延挨不得,當下在窗外叫了幾聲:『阿爹,阿爹!』房裏卻沒應聲。我心下起疑:『他這等武功,縱在沉睡之中也必立時驚覺,看來是故意不答。』

  「我越想越怕,似覺天龍門的弟子已埋伏在側,馬上就要一擁而上,逼我交出寶刀。我一面拍門,一面把話說明在先:『阿爹!我爹爹要我把包裹還您。我們有要事在身,沒能跟您老辦事。這包裹小婿可沒打開過。』拍了幾下,房中仍是無聲無息。我急了,取出刀子撬開了門閂,推門進去,打火點亮蠟燭,不由得驚得呆了,只見田伯父已死在床上,胸口插了一枝長箭,那正是我常用的羽箭。我那副弓箭放在他棉被之上。他臉色驚怖異常,似乎臨死之前曾見到甚麼極可怕的妖魔鬼怪一般。

  「我呆了半晌,不知如何是好,眼見門窗緊閉,不知害死田伯父的兇手怎生進來,下手後又從何處出去?抬頭向屋頂一張,但見屋瓦好好的沒半點破碎,那麼兇手就不是從屋頂出入的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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