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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


  阮士中與曹雲奇撞到寶樹背後,只道襲擊得逞,正自大喜,突覺肩頭撞出,前面竟然沒了受力之處。阮士中武功精湛,急忙一個觔斗,滾在一旁。曹雲奇卻收腳不住,疾衝而出,直往雪峰下掉落。

  眾人齊聲驚呼。寶樹挺腰站直,說道:「阿彌陀佛,罪過!罪過!」背上卻也已出了一陣冷汗。

  田青文一嚇,已暈倒在地。陶子安站在她身旁,忙伸手扶住。

  餘人望著曹雲奇魁梧的身軀向下直落,無不失聲驚呼。眼見他勢必摔得粉身碎骨,忽見那白衣男子雙足勾住繩索,左手在峰壁上一推,長索帶著他的身子,如盪鞦韆般向曹雲奇急飛過去。

  這一下時機用力都是恰到好處,那白衣人右手探出,已抓住曹雲奇的後心。不料曹雲奇身軀甚重,這一墮之勢更是猛烈異常,但聽得喀喇一響,衣衫破裂,竟又掉了下去,那白衣人長身伸手,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,又抓住了曹雲奇右足足踝。可是兩人仍是向下急落,但見兩人身形愈來愈小,一墮數十丈。下墮之勢奇急,白衣人武功再高,雙足的力道卻也鉤不住繩索,看來只有鬆手放脫曹雲奇,才保得了自己性命。眾人目眩神馳之際,忽見他右手一甩,將曹雲奇的身子向繩索甩將過去。

  曹雲奇早已神智迷糊,雙手碰到繩索,立即牢牢抓住。凡是溺水之人,即令在水中碰到一根水草,也必全力抓住,至死不放,原是求生本性,這時曹雲奇也是如此。按他武功,本不足以抓住繩索以抗兩人急墮之勢,但危難之際,不知怎的力氣登時大了數倍。那繩索直幌出去,帶著二人向左飛蕩。

  那白衣人腰間使勁,身子倒翻,左手也已抓住繩索。他在曹雲奇耳邊說了兩句話,拍拍他的背心。

  曹雲奇驚魂未定,但聽了他的話,有如接到綸音聖旨一般,忙雙手交互拉繩,攀援而上。

  眾人在崖邊見了這場驚心動魄的奇險,盡皆撟舌難下。曹雲奇攀到峰邊,殷吉與周雲陽搶過去拉住他雙手,提了上來,齊問:「這白衣人是誰?」曹雲奇喘了幾口氣,說道:「那位英雄命我上來稟報,說道是……是雪山飛狐胡斐到了。」

  眾人為那白衣人的氣勢所懾,一時都怔住了,也不知是誰首先叫了聲:「啊喲!」往莊內便奔。

  眾人不及細想,一窩蜂的往大門搶去。陶百歲、劉元鶴、阮士中三人一齊擠在門口,你推我擁,爭先而入。曹雲奇搶著去扶田青文,與陶子安百忙中又互揮數拳。只一陣亂,門外眾人走得乾乾淨淨。于管家與琴兒扶著苗若蘭走在最後,險些兒給關在門外。

  殷吉見熊元獻閉上大門,立即取過門閂,橫著閂上。陶百歲只怕不固,又取過撐柱,牢牢撐住。

  此時田青文已醒了過來,道:「那雪山飛狐跟咱們素不相識,怕他怎的?」阮士中橫了她一眼,說道:「素不相識?哼,你爹爹是他老子的大仇人,他肯放過你嗎?」劉元鶴也道:「咱們傷了平阿四,那雪山飛狐豈肯干休?」

  陶子安忽向牆頭一指,道:「咱們撐住大門,他從上面不能進來嗎?」阮士中道:「不錯,陶世兄快上高守著。」陶子安冷笑道:「阮師叔武功高,還是你老人家上去。」一言輔畢,猛聽喀喇喇幾聲巨響,那撐柱與門閂突然迸斷,砰澎一響,兩扇大門已被人推開。

  眾人齊聲驚呼,直往內院奔去,霎時之間,大廳上又是杳無一人。

  群豪初聽平阿四說那胡一刀的往事,頗想見見他遺下的孤兒,可是待得雪山飛狐當真上山,眼見他身手竟如此了得,不禁心寒膽怯,又見旁人逃避,相互驚嚇,你怕我更怕,平素的豪氣雄風,盡數丟到九霄雲外去了。

  于管家欲覓寶樹出去抵擋一陣,可是四下張望,寶樹早已不見,不知躲到了那裏,心想:「主人將莊上之事託付了給我,拼著一死,也得全了主人的臉面。」當下向苗若蘭低聲道:「苗姑娘,你快到夫人房去,跟夫人一同躲入地窖密室,可別讓人瞧見。這裏的人沒一個安著好心。待我出去見他。」

  苗若蘭向鄭三娘與田青文望了一眼,道:「我帶這兩位姊姊一起去地窖吧。」于管家急忙搖頭,低聲道:「不,這兩個女人恐怕不是好人。姑娘跟夫人是千金貴體,莫理會旁人。」

  苗若蘭道:「那姓胡的若是要殺人放火,你擋得了嗎?」于管家一按腰間單刀的刀柄,慘然道:「今日是于某以死報主之時,但求夫人與姑娘平安無事,小人就對得起主人了。」苗若蘭想了一想,說道:「我跟你一齊出去會他。」于管家大急,忙道:「苗姑娘,你不聽那和尚說,令尊苗大俠與他有殺父大仇?你若不躲開,落在此人手中,那……那……」

  苗若蘭道:「自從我聽爹爹說了胡伯伯的往事,一直就盼那個孩子還活在世上,也盼終須有日能見他一見。今日之事雖險,但若從此不能再與他相見,我可要抱憾一生了。」

  她這幾句話說得輕柔溫文,然語意極為堅定,于管家竟爾不能違抗。他心道:「這位姑娘手無縛雞之力,卻勇決如此,真不愧是金面佛苗大俠之女。甚麼鎮關東、威震天南,名號兒叫得挺響,與苗姑娘一比,倘不愧死,也可算得臉皮厚極。」

  他本來心中害怕,但見苗若蘭神色寧定,驚懼之心登減,當下緊一緊腰帶,在茶盤中放了兩隻青花細瓷的蓋碗,沖上了茶,走出廳去。苗若蘭跟隨在後。

  于管家轉出廳壁,只見那白衣人臉孔朝外,雙手叉腰,抬頭望天,便高聲道:「胡大爺遠來,不曾遠迎,還請恕罪。」說著獻上茶去。那白衣人聽得于管家說話,回過頭來,見到苗若蘭這樣一個文秀清雅的少女,弱態生嬌,明波流慧,怯生生的站在當地,不禁一怔。

  苗若蘭見這人滿腮虯髯,根根如鐵,一頭濃髮,卻不結辮,橫生倒豎般有如亂草,也是一驚。她自幼對胡一刀之子心懷憐惜悲憫之情,想到他時,總覺他是個受人欺侮虐待的稚子,今日相見卻不料竟是如此粗豪猛惡的一條漢子,心中不由得三分驚異,三分惶惑,又有三分失望,但隨即想到:「胡一刀胡伯伯容貌威嚴,他生的孩子自也是這般,又何足為奇?卻是我一向將他想錯了。」當下上前盈盈一福,輕聲說道:「相公萬福。」

  雪山飛狐胡斐此番上峰,準擬與滿山高手作一場龍爭虎鬥,那知莊中出來相見的竟是一個姣好少女,不禁大是詫異,暗道:「且瞧他們使甚麼詭計。」當下還了一禮,說道:「在下胡斐奉揖。不敢請問姑娘高姓。」

  于管家向苗若蘭使個眼色,叫她捏造個假姓,千萬不可吐露是苗人鳳之女,那知苗若蘭竟似不解,說道:「胡世兄,咱們是累代世交,可惜從來未曾會面。我姓苗。」

  胡斐心中更是一凜,臉上卻不動聲色,道:「姑娘與金面佛苗大俠怎生稱呼?」于管家大急,在苗若蘭身旁暗扯她的衣袖。她仍是不理,道:「金面佛就是家父。」胡斐一怔,心道:「原來是你。」說道:「令尊怎不出來相見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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