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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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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煙客心中煩惱,為石中玉所欺尚在其次,只是這麼一來,玄鐵令誓言的了結又是沒了著落,冷笑道:「謝某為豎子所欺,豈是磕幾個頭便能了事?退開!」他「退開」兩字一出口,雙袖拂出,兩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推去。石清、閔柔的內力雖非泛泛,竟也是立足不穩,分向左右跌出數步。 石破天見閔柔驚惶無比,眼淚已奪眶而出,忙叫:「老伯伯,不可殺他!」 謝煙客右掌蓄勢,正待擊出,其時便是大廳上數十人一齊阻擋,也未必救得了石中玉的性命,但石破天這一聲呼喝,對謝煙客而言卻是無可違抗的嚴令。他怔了一怔,回頭問道:「你要我不可殺他?」心想饒了這卑鄙少年的一命,便算完償了當年誓願,那倒是輕易之極的事,不由得臉露喜色。 石破天道:「是啊,這人是石莊主、石夫人的兒子。叮叮噹噹也很喜歡他。不過……不過……這人行為不好,他欺侮過阿綉,又愛騙人,做長樂幫幫主之時,又做了許多壞事。」 謝煙客道:「你說要我不可殺他?」他雖是武功絕頂的一代梟傑,說這句話時,聲音竟也有些發顫,惟恐石破天變卦。 石破天道:「不錯,請你不可殺他。不過這人老是害人,最好你將他帶在身邊,教他學好,等他真的變了好人,才放他離開你。老伯伯,你心地最好,你帶了我好幾年,又教我練功夫。自從我找不到媽媽後,全靠你養育我長大。這位石大哥只要跟隨著你,你定會好好照料他,他就會變成個好人了。」 「心地最好」四字用之於謝煙客身上,他初一入耳,不由得大為憤怒,只道石破天出言譏刺,臉上青氣又現,但轉念一想,不由得啼笑皆非,眼見石破天說這番話時一片至誠,回想數年來和他在摩天崖共處,自己處處機心對他,他卻始終天真爛漫,絕無半分猜疑,別來數月,他兀自以不能為自己洗衣煮飯為歉,料想他失母之後,對己依戀,因之事事皆往好處著想,自己授他「炎炎功」原是意在取他性命,他卻深自感恩,此刻又來要自己去管教石中玉,心道:「傻小子胡說八道,謝某是個獨來獨往、矯矯不群的奇男子,焉能為這卑賤少年所累?」說道:「我本該答允為你做一件事,你要我不殺此人,我依了你便是。咱們就此別過,從此永不相見。」 石破天道:「不,不,老伯伯,你若不好好教他,他又要去騙人害人,終於會給旁人殺了,又惹得石夫人和叮叮噹噹傷心。我求你教他、看著他,只要他不變好人,你就不放他離開你。我媽本來教我不可求人甚麼事。不過……不過這件事太關要緊,我只得求求你了。」 謝煙客皺起眉頭,心想這件事婆婆媽媽,說難是不難,說易卻也著實不易,自己本就不是好人,如何能教人學好?何況石中玉這少年奸詐浮滑,就是由孔夫子來教,只怕也未必能教得他成為好人,倘若答允了此事,豈不是身後永遠拖著一個大累贅?他連連搖頭,說道:「不成,這件事我幹不了。你另出題目吧,再難的,我也去給你辦。」 石清突然哈哈大笑,說道:「人道摩天居士言出如山,玄鐵令這才名動江湖。早知玄鐵令主人會拒人所求,那麼侯監集上這許多條人命,未免也送得太冤了。」 謝煙客雙眉陡豎,厲聲道:「石莊主此言何來?」 石清道:「這位小兄弟求你管教犬子,原是強人所難。只是當日那枚玄鐵令,確是由這小兄弟交在謝先生手中,其時在下夫婦親眼目睹,這裏耿兄、王兄、柯兄、花姑娘等幾位也都是見證。素聞摩天居士言諾重於千金,怎地此刻這位小兄弟出言相求,謝先生卻推三阻四起來?」謝煙客怒道:「你會生兒子,怎地不會管教?這等敗壞門風的不肖之子,不如一掌斃了乾淨!」石清道:「犬子頑劣無比,若不得嚴師善加琢磨,決難成器!」謝煙客怒道:「琢你的鬼!我帶了這小子去,不到三日,便琢得他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!」 閔柔向石清連使眼色,叫道:「師哥!」心想兒子給謝煙客這大魔頭帶了去,定是凶多吉少,要丈夫別再以言語相激。豈知石清只作不聞,說道:「江湖上英雄好漢說起玄鐵令主人,無不翹起大拇指讚一聲『好!』端的是人人欽服。想那背信違誓之行,豈是大名鼎鼎的摩天居士之所為?」 謝煙客給他以言語僵住了,知道推搪不通世務的石破天易,推搪這閱歷豐富的石莊主卻為難之極,這圈子既已套到了頭上,只有認命,說道:「好,謝某這下半生,只有給你這狗雜種累了。」似是說石破天,其實是指石中玉而言。 他繞了彎子罵人,石清如何不懂,卻只微笑不語。閔柔臉上一紅,隨即又變得蒼白。 謝煙客向石中玉道:「小子,跟著我來,你不變成好人,老子每天剝掉你三層皮。」石中玉甚是害怕,瞧瞧父親,瞧瞧母親,又瞧瞧石破天,只盼他改口。 石破天卻道:「石大哥,你不用害怕,謝先生假裝很兇,其實他是最好的人。你只要每天煮飯燒菜給他吃,給他洗衣、種菜、打柴、養雞,他連手指頭兒也不會碰你一碰。我跟了他好幾年,他待我就像是我媽媽一樣,還教我練功夫呢。」 謝煙客聽他將自己比作他母親,不由得長嘆一聲,心道:「你母親是個瘋婆子,把自己兒子取名為狗雜種。你這小子,竟把江湖上聞名喪膽的摩天居士比作了瘋婆子!」 石中玉肚中更是連珠價叫起苦來:「你叫我洗衣、種菜、打柴、養雞,那不是要了我命麼?還要我每天煮飯燒菜給這魔頭吃,我又怎麼會煮飯燒菜?」 石破天又道:「石大哥,謝先生的衣服若是破了,你得趕緊給他縫補。還有,謝先生吃菜愛掉花樣,最好十天之內別煮同樣的菜餚。」 謝煙客嘿嘿冷笑,說道:「石莊主,賢夫婦在侯監集上,也曾看中了我這枚玄鐵令。難道當時你們心目之中,就在想聘謝某為西賓,替你們管教這位賢公子麼?」他口中對石清說話,一雙目光,卻是直上直下的在石中玉身上掃射。石中玉在這雙閃電般的眼光之下,便如老鼠見貓,週身俱軟,只嚇得魂不附體。 石清道:「不敢。不瞞謝先生說,在下夫婦有一大仇,殺了我們另一個孩子。此人從此隱匿不見,十餘年來在下夫婦遍尋不得。」謝煙客道:「當時你們若得玄鐵令,便欲要我去代你們報卻此仇?」石清道:「報仇不敢勞動大駕,但謝先生神通廣大,當能查到那人的下落。」謝煙客道:「這玄鐵令當日若是落在你們夫婦手中,謝某可真要謝天謝地了。」 石清深深一揖,說道:「犬子得蒙栽培成人,石清感恩無極。我夫婦此後馨香禱祝,願謝先生長命百歲。」語意既極謙恭,亦是誠懇之至。 謝煙客「呸」的一聲,突然伸手取下背上一個長長的包袱,噹的一聲響,拋在地下,左手一探,抓住石中玉的右腕,縱身出了大廳。但聽得石中玉尖叫之聲,倏忽遠去,頃刻間已在十數丈外。 各人駭然相顧之際,丁璫伸出手來,啪的一聲,重重打了石破天一個耳光,大叫:「天哥,天哥!」飛身追出。石破天撫著面頰,愕然道:「叮叮噹噹,你為甚麼打我?」 石清拾起包袱,在手中一掂,已知就裏,打開包袱,赫然是自己夫婦那對黑白雙劍。 閔柔絲毫不以得劍為喜,含著滿泡眼淚,道:「師……師哥,你為甚麼讓玉兒……玉兒跟了他去?」石清嘆了口氣,道:「師妹,玉兒為甚麼會變成這等模樣,你可知道麼?」閔柔道:「你……你又怪我太寵了他。」說了這句話,眼淚撲簌簌的流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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