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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二


  「貝先生扯下了謝煙客半幅衣袖,謝煙客卻乘機在貝先生胸口印了一掌。」

  「貝先生咳嗽連連,口噴鮮血,幫主再不出去,貝先生難免喪身。」

  「那姓謝的口出大言,說道憑一雙肉掌便要將長樂幫挑了,幫主再不出去,他要放火焚燒咱們總舵!」

  石中玉心想:「燒了長樂幫總舵,那是求之不得,最好那姓謝的將你們盡數宰了。」但在眾香主、舵主逼迫之下,無可推託,只得硬著頭皮來到大廳,打定了主意,要長樂幫眾好手一擁而上,管他誰死誰活,最好是兩敗俱傷,同歸於盡,自己便可乘機溜之大吉。

  那知謝煙客一見了他,登時大吃一驚,叫道:「狗雜種,原來是你。」

  石中玉只見貝海石氣息奄奄,委頓在地,衣襟上都是鮮血,心驚膽戰之下,那句:「大夥兒齊上,跟他拚了!」的話嚇得叫不出口來,戰戰兢兢的道:「原來是謝先生。」

  謝煙客冷笑道:「很好,很好!你這小子居然當上了長樂幫幫主!」一想到種種情事,身上不由得涼了半截:「糟了,糟了!貝大夫這狗賊原來竟這等工於心計。我當年立下了重誓,但教受令之人有何號令,不論何事,均須為他辦到,此事眾所知聞。他打聽到我已從狗雜種手中接了玄鐵令,便來到摩天崖上,將他接去做個傀儡幫主,用意無非是要我聽他長樂幫的號令。謝煙客啊謝煙客,你聰明一世,胡塗一時,今日裏竟然會自投羅網,從此人為刀俎,我為魚肉,再也沒有翻身之日了。」

  一人若是繫念於一事,不論遇上何等情景,不由自主的總是將心事與之連了起來。逃犯越獄,只道普天下公差都在捉拿自己;兇手犯案,只道人人都在思疑自己;青年男女鍾情,只道對方一言一動都為自己而發,雖絕頂聰明之人,亦所難免。謝煙客念念不忘者只是玄鐵令誓願未了,其時心情,正復如此。他越想越怕,料想貝海石早已伏下厲害機關,雙目凝視石中玉,靜候他說出要自己去辦的難事。「倘若他竟要我自斷雙手,從此成為一個不死不活的廢人,這便如何是好?」想到此節,雙手不由得微微顫抖。

  他若立即轉身奔出長樂幫總舵,從此不再見這狗雜種之面,自可避過這個難題,但這麼一來,江湖上從此再沒他這號人物,那倒事小,想起昔時所立的毒誓,他日應誓,那比之自殘雙手等等更是慘酷百倍了。

  豈知石中玉心中也是害怕之極,但見謝煙客神色古怪,不知他要向自己施展甚麼殺手。兩人你瞧著我,我瞧著你,在半晌之間,兩個人都如過了好幾天一般。

  又過良久,謝煙客終於厲聲說道:「好罷,是你從我手中接過玄鐵令去的,你要我為你辦甚麼事,快快說來。謝某一生縱橫江湖,便遇上天大難事,也視作等閒。」

  石中玉一聽,登時呆了,但謝煙客頒下玄鐵令之事,他卻也曾聽過,心念一轉之際,已然明白,定是謝煙客也認錯了人,將自己認作了那個到凌霄城去作替死鬼的獃子,聽他說不論自己出甚麼難題,都能盡力辦到,那真是天外飛來的大橫財,心想以此人武功之高,說得上無事不可為,卻教他去辦甚麼事好?不由得沉吟不決。

  謝煙客見他神色間又驚又喜、又是害怕,說道:「謝某曾在江湖揚言,凡是得我玄鐵令之人,謝某決不伸一指加於其身,你又怕些甚麼?狗雜種,你居然還沒死,當真命大。你那『炎炎功』練得怎樣了?」料想這小子定是畏難偷懶,後來不再練功,否則體內陰陽二力交攻,怎能夠活到今日。

  石中玉聽他叫自己為「狗雜種」,只道是隨口罵人,自更不知「炎炎功」是甚麼東西,當下不置可否,微微一笑,心中卻已打定了主意:「那獃子到得凌霄城中,吐露真相,白自在、白萬劍、封萬里這干人豈肯罷休?定會又來找我的晦氣。我一生終是難在江湖上立足。天幸眼前有這個良機,何不要他去了結此事?雪山派的實力和長樂幫也不過是半斤八兩,這謝煙客孤身一人能將長樂幫挑了,多半也能憑一雙肉掌,將雪山派打得萬劫不復。」當即說道:「謝先生言而有信,令人可敬可佩。在下要謝先生去辦的這件事,傳入俗人耳中,不免有點兒駭人聽聞,但以謝先生天下無雙的武功,那也是輕而易舉。」

  謝煙客聽得他這話似乎不是要作踐自己,登感喜慰,忙問:「你要我去辦甚麼事?」他心下忐忑,全沒留意到石中玉吐屬文雅,與狗雜種大不相同。

  石中玉道:「在下斗膽,請謝先生到凌霄城去,將雪山派人眾盡數殺了。」

  謝煙客微微一驚,心想雪山派是武林的名門大派,威德先生白自在聲名甚著,是個極不易惹的大高手,竟要將之盡數誅滅,當真談何容易?但對方既然出下了題目,那便是抓得著、摸得到的玩意兒,不用整日價提心吊膽,疑神疑鬼,雪山派一除,從此便無憂無慮,逍遙一世,當即說道:「好,我這就去。」說著轉身便行。

  石中玉叫道:「謝先生且慢!」謝煙客轉過身來,道:「怎麼?」他猜想狗雜種叫自己去誅滅雪山派,純是貝海石等人的主意,不知長樂幫和雪山派有甚麼深仇大恨,這才要假手於己去誅滅對方,他只盼及早離去,深恐貝海石他們又使甚麼詭計。

  石中玉道:「謝先生,我和你同去,要親眼見你辦成此事!」他一聽謝煙客答允去誅滅雪山派,便即想到此事一舉兩得,正是脫離長樂幫的良機。

  謝煙客當年立誓,雖說接到玄鐵令後只為人辦一件事,但石中玉要和他同行,卻與此事有關,原是不便拒絕,便道:「好,你跟我一起去就是。」長樂幫眾人大急,眼望貝海石,聽他示下。石中玉朗聲道:「本座既已答應前赴俠客島應約,天大的擔子也由我一人挑起,屆時自不會令眾位兄弟為難,大家儘管放心。」

  貝海石重傷之餘,萬料不到謝煙客竟會聽石幫主號令,反正無力攔阻,只得嘆一口氣,有氣無力的說道:「幫……幫主,一……一……路保重,恕……恕……屬下……咳咳……不送了!」石中玉一拱手,隨著謝煙客出了總舵。

  謝煙客冷笑道:「狗雜種你這蠢才,聽了貝大夫的指使,要我去誅滅雪山派,雪山派跟你又沾上甚麼邊了?你道貝大夫他們當真奉你為幫主嗎?只不過要你到俠客島去送死而已。你這小子傻頭傻腦的,跟這批奸詐兇狡的匪徒講義氣,當真是胡塗透頂。你怎不叫我去做一件於你大大有好處的事?」突然想起:「幸虧他沒有叫我代做長樂幫幫主,派我去俠客島送死。」他武功雖高,於俠客島畢竟也十分忌憚,想到此節,又不禁暗自慶幸,笑罵:「他媽的,總算老子運氣,你狗雜種要是聰明了三分,老子可就倒了大霉啦!」

  此時石中玉既下了號令,謝煙客對他便毫不畏懼,除了不能動手打他殺他之外,言語之中盡可放肆侮辱,這小子再要他辦第二件事,那是想也休想。

  石中玉不敢多言,陪笑道:「這可多多得罪了。」心道:「他媽的,總算老子運氣,你認錯了人。你狗雜種要是聰明了三分,老子可就倒了大霉啦。」

  丁璫見石中玉隨謝煙客離了長樂幫,便趕上和二人會合,同上凌霄城來。

  石中玉雖有謝煙客作護符,但對白自在畢竟十分害怕,一上凌霄城後便獻議暗襲。謝煙客一聽,正合心意。當下三人偷入凌霄城來。石中玉在城中曾居住多年,各處道路門戶十分熟悉。城中又方遭大變,多處要道無人守禦,三人毫不費力的便進了城。

  謝煙客出手殺了四名雪山派第三代弟子,進入中門,便聽到眾人議論紛紜,有的氣憤,有的害怕,有的想逃,有的說瞧一瞧風頭再作打算。謝煙客和石中玉知道凌霄城禍起蕭牆,正有巨大內爭,心想正是天賜良機,隨即又聽到石清夫婦被擒。石中玉雖然涼薄無行,於父母之情畢竟尚在,當下也不向謝煙客懇求,逕自引著他來到城中囚人之所,由謝煙客出手殺了數人,救出了石清、閔柔,來到大廳。

  其時史婆婆、白萬劍、石破天等正在石牢中和白自在說話,依著謝煙客之意,見一個殺一個,當時便要將雪山派中人殺得乾乾淨淨,但石清、閔柔極力勸阻。石清更以言語相激:「是英雄好漢,便當先和雪山掌門人威德先生決個雌雄,此刻正主兒不在,卻儘殺他後輩弟子,江湖上議論起來,未免說摩天居士以大壓小,欺軟怕硬。」謝煙客冷笑道:「反正是盡數誅滅,先殺老的,再殺小的,也是一樣。」

  不久史婆婆和白萬劍等出來,一言不合,便即動手。白萬劍武功雖高,如何是這玄鐵令主人的敵手?數招之下,便已險象環生。成自學、齊自勉聽得謝煙客口口聲聲要將雪山派盡數誅滅,當即上前夾擊,但以三敵一,仍然擋不住他凌厲無儔的「碧針清掌」。當石破天進廳之時,史婆婆與梁自進正欲加入戰團,不料謝煙客大驚之下,局面登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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