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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九


  貝海石道:「是啊!當時幫主你侃侃陳辭,說道:『師叔,你既為本幫之主,便當深謀遠慮,為本幫圖個長久打算。善惡二使復出江湖之期,已在不遠。何香主提出這件事來,也是為全幫兄弟著想,師叔你逼他自殺,只恐眾兄弟不服。』司徒幫主當即變臉喝罵,說道:『大膽小子,這長樂幫總舵之中,那有你說話的地方?長樂幫自我手中而創,便算自我手中而毀,也挨不上別人來多嘴多舌。』司徒幫主這幾句話,更叫眾兄弟心寒。幫主你卻說道:『師叔,你接牌也是死,不接牌也是死,又有甚麼分別?若不接牌,只不過教這許多忠肝義膽的好兄弟們都陪上一條性命而已,於你有甚麼好處?倒不如爽爽快快的慷慨接牌,教全幫上下,永遠記著你的恩德。』」

  石破天點頭道:「這番話倒也不錯,可是……可是……貝先生,我卻沒這般好口才,沒本事說得這般清楚明白。」貝海石微笑道:「幫主何必過謙?幫主只不過大病之後,腦力未曾全復。日後痊癒,自又辯才無礙,別說本幫無人能及,便是江湖上,又有誰及得你上?」石破天將信將疑,道:「是麼?我……我說了這番話後,那又如何?」

  貝海石道:「司徒幫主登時臉色發青,拍桌大罵,叫道:『快……快給我將這沒上沒下的小子綁了起來!』可是他連喝數聲,眾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竟是誰也不動。司徒幫主更加氣惱,大叫:『反了,反了!你們都跟這小子勾結了起來,要造我的反是不是?好,你們不動手,我自己來宰了這小子!』」

  石破天道:「眾兄弟可勸住了他沒有?」

  貝海石道:「眾兄弟心中不服,仍是誰也沒有作聲。司徒幫主當即拔出八爪飛抓,縱身離座,便向幫主你抓了過來。你身子一幌,登時避開。司徒幫主連使殺著,卻都給你一一避開,也始終沒有還手。你雙手空空,司徒幫主的飛爪在武林中也是一絕,你居然能避得七八招,實是十分的難能可貴。當時米香主便叫了起來:『幫主,你師侄讓了你八招不還手,一來尊你是幫主,二來敬你是師叔,你再下殺手,天下人可都要派你的不是了。』司徒幫主怒喝:『誰叫他不還手了?反正你們都已偏向了他,大夥兒齊心合力將我殺了,奉這小子為幫主,豈不遂了眾人的心願?』

  「他口中怒罵,手上絲毫不停,霎時之間,你連遇凶險,眼見要命喪於他飛抓之下。展香主叫道:『石兄弟,接劍!』將一柄長劍拋過來給你。你伸手抄去,又讓了三招,說道:『師叔,我已讓了二十招,你再不住手,我迫不得已,可要得罪了。』司徒幫主目露兇光,揮鋼爪向你面門抓到,當時議事廳上二十餘人齊聲大呼:『還手,還手,莫給他害了!』你說道:『得罪!』這才舉劍擋開他的飛爪。

  「你二人這一動手,那就鬥得十分激烈。鬥了一盞茶時分,人人都已瞧出幫主你未出全力,是在讓他,但他還是狠命相撲,終於你使了一招猶似『順水推舟』那樣的招式,劍尖刺中了他右腕,他飛爪落地,你立即收劍,躍開三步。司徒幫主怔怔而立,臉上已全無血色,眼光從眾兄弟的臉上一個個橫掃過去。這時議事廳上半點聲息也無,只有他手腕傷口中的鮮血,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下,發出極輕微的嗒嗒之聲。過了好半晌,他慘然說道:『好,好,好!』大踏步向外走去。廳上四十餘人目送他走出,仍是誰也沒有出聲。

  「司徒幫主這麼一走,誰都知道他是再也沒面目回來了,幫中不可無主,大家就推你繼承。當時你慨然說道:『小子無德無能,本來決計不敢當此重任,只是再過三年,善惡銅牌便將重現江湖。小子暫居此位,那邀宴銅牌若是送到本幫,小子便照接不誤,替各位擋去一場災難便是。』眾兄弟一聽,齊聲歡呼,當即拜倒。不瞞幫主說,你力戰司徒幫主,武功之強,眾目所睹,大家本已心服,其實即使你武功平平,只要答允為本幫擋災解難,大家出於私心,也都必擁你為主。」

  石破天點頭道:「因此我幾番出外,你們都急得甚麼似的,唯恐我一去不回。」

  貝海石臉上微微一紅,說道:「幫主就任之後,諸多措施,大家也無異言,雖說待眾兄弟嚴峻了些,但大家想到幫主大仁大義,甘願捨生以救眾人之命,甚麼也都不在乎了。」

  石破天沉吟道:「貝先生,過去之事,我都記不起了,請你不必隱瞞,我到底做過甚麼大錯事了?」貝海石微笑道:「說是大錯,卻也未必。幫主方當年少,風流倜儻了些,也不足為病。好在這些女子大都出於自願,強迫之事,並不算多。長樂幫的聲名本來也不如何高明,眾兄弟聽到消息,也不過置之一笑而已。」

  石破天只聽得額頭涔涔冒汗,貝海石這幾句話輕描淡寫,但顯然這幾年來自懷的風流罪過定是作下了不少。可是他苦苦思索,除了丁璫一人之外,又和那些女子有過不清不白的私情勾當,實是一個也想不起來;突然之間,心中轉過一個念頭:「倘若阿綉聽到了這番話,只須向我瞧上一眼,我就……我就……」

  貝海石道:「幫主,屬下有一句不知進退的話,不知是否該說?」石破天忙道:「正要請貝先生教我,請你說得越老實越好。」貝海石道:「咱們長樂幫做些見不得人的買賣,原是勢所難免,否則全幫二萬多兄弟吃飯穿衣,又從那裏生發得來?咱們本就不是白道上的好漢,也用不著守他們那些仁義道德的臭規矩。只不過幫中自家兄弟們的妻子女兒,依屬下之見,幫主還是……還是少理睬她們為妙,免得傷了兄弟間的和氣。」

  石破天登時滿臉通紅,羞愧無地,想起那晚展香主來行刺,說自己勾引他的妻子,只怕此事確是有的,那便如何是好?

  貝海石又道:「丁不三老先生行為古怪,武功又是極高,幫主和他孫女兒來往,將來遺棄了她,只怕丁老先生不肯干休,幫主雖然也不會怕他,但總是多樹一個強敵……」石破天插口道:「我怎會遺棄丁姑娘?」貝海石微笑道:「幫主喜歡一個姑娘之時,自是當她心肝寶貝一般,只是幫主對這些姑娘都沒長性。這位丁姑娘嘛,幫主真要跟她相好,也沒甚麼。但拜堂成親甚麼的,似乎可以不必了,免得中了丁老兒的圈套。」石破天道:「可是……可是我已經和她拜堂成親了。」貝海石道:「其時幫主重病未癒,多半是病中迷迷糊糊的受了丁老兒的擺佈,那也不能作得準的。」石破天皺眉,一時難以回答。

  貝海石心想談到此處,已該適可而止,便即扯開話題,說道:「關東四門派聲勢洶洶的找上門來,一見幫主,登時便軟了下來,恩公長、恩公短的,足見幫主威德。幫主武功增長奇速,可喜可賀,但不知是甚麼緣故?」石破天如何力退丁不四、救了高三娘子等人性命之事,途中關東群豪早已加油添醬的說與長樂幫眾人知曉。貝海石萬萬料不得石破天武功竟會如此高強,當下想套問原由,但石破天自己也莫名其妙,自說不出個所以然來。

  貝海石卻以為他不肯說,便道:「這些人在武林中也都算是頗有名望的人物。幫主於他們既有大恩,便可乘機籠絡,以為本幫之用。他們若是問起司徒前幫主的事,幫主只須說司徒幫主已經退隱,屬下適才所說的經過,卻不必告知他們,以免另生枝節,於大家都無好處。」石破天點點頭道:「貝先生說得是。」

  兩人又說了一會閒話,貝海石從懷中摸出一張清單,稟告這幾個月來各處分舵調換了那些管事人員,甚麼山寨送來多少銀米,在甚麼碼頭收了多少月規。石破天不明所以,只是唯唯而應,但聽他說來,長樂幫的作為,有些正是父母這幾日來所說的傷天害理勾當,許多地方的綠林山寨向長樂幫送金銀珠玉、糧食牲口,擺明了是坐地分贓;又有甚麼地方的幫會不聽號令,長樂幫便去將之滅了。他心中覺得不對,卻不知如何向貝海石說才是。

  ***

  當晚總舵大張筵席,宴請關東群豪,石破天、貝海石、丁璫在下首相陪。

  酒過三巡,各人說了些客氣話。范一飛道:「恩公大才,整理得長樂幫這般興旺,司徒大哥想來也必十分喜歡,」貝海石道:「司徒前輩此刻的釣魚種花,甚麼人都不見,好生清閒舒適。敝幫的俗務,我們也不敢去稟報他老人家知道。」

  范一飛正想再設辭探問,忽見虎猛堂的副香主匆匆走到貝海石身旁,在他耳旁低語了幾句。貝海石笑著點頭,道:「很好,很好。」轉頭向石破天笑道:「好教幫主得知,雪山派群弟子給咱們擒獲之後,這幾天凌霄城又派來後援,意圖救人。那知偷雞不著蝕把米,剛才又給咱們抓了兩個。」

  石破天微微一驚,道:「將雪山派的弟子都拿住了?」貝海石笑道:「上次幫主和白萬劍那廝一起離開總舵,眾兄弟好生記掛,只怕幫主忠厚待人,著了那廝的道兒……」他當著關東群豪之面,不便直說石破天為白萬劍所擒,是以如此的含糊其辭,又道:「咱們全幫出動,探問幫主的下落,在當塗附近撞到一干雪山弟子,略使小計,便將他們都擒了來,禁在總舵,只可惜白萬劍那廝機警了得,單單走了他一人。」

  丁璫突然插口問道:「那個花萬紫花姑娘呢?」貝海石笑道:「那是第一批在總舵擒住的,丁姑娘當時也在場,是不是?那次一共拿住了七個。」

  范一飛等心下駭然,均想:「雪山派赫赫威名,不料在長樂幫手下遭此大敗。」

  貝海石又道:「我們向雪山派群弟子盤問幫主的下落,大家都說當晚幫主在土地廟自行離去,從此沒再見過。大家得知幫主無恙,當時便放了心。現下這些雪山派弟子是殺是關,但憑幫主發落。」

  石破天尋思:「爹爹、媽媽說,從前我確曾拜在雪山派門下學藝,這些雪山派弟子們算來都是我的師叔,怎麼可以關著不放?當然更加不可殺害。」便道:「我們和雪山派之間有些誤會,還是……化……」他想說一句成語,但說學不久,一時想不起來。

  貝海石接口道:「化敵為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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