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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八


  范一飛叫道:「且慢動手!」但高三娘子怒氣一發,便不可收拾,飛刀接連發出,越放越快。陳沖之避開了六把,第七把竟沒能避過,噗的一聲,正中右腿,登時屈腿跪倒。高三娘子冷笑道:「下跪求饒麼?」陳沖之大怒,拔刀撲了上來。風良揮軟鞭擋開。

  眼見便是一場群毆之局,石破天突然叫道:「不可打架,不可打架!你們要見我,不是已經見到了麼?」說著攜了丁璫之手,從大石後竄了出來,幾個起落,已站在人叢之中。

  陳沖之和風良各自向後躍開。長樂幫中群豪歡聲雷動,一齊躬身說道:「幫主駕到!」

  范一飛等都大吃一驚,眼見長樂幫眾人的神氣絕非作偽,轉念又想:「恩公自稱姓石,年紀甚輕,武功極高,他是長樂幫的幫主,本來毫不希奇,只怪我們事先沒想到。他自稱石中玉,我們卻聽說長樂幫幫主叫甚麼石破天。嗯,石中玉,字破天,那也尋常得很啊。」

  高三娘子歉然道:「石……石恩公,原來你……你便是長樂幫的幫主,我們可當真鹵莽得緊。早知如此,那還有甚麼信不過的?」

  石破天微微一笑,向貝海石道:「貝先生,沒想到在這裏碰到大家,這幾位是我朋友,大家別傷和氣。」

  貝海石見到石破天,不勝之喜,他和關東群豪原無嫌隙,略略躬身,說道:「幫主親來主持大局,那是再好也沒有了,一切仗幫主作主。」

  高三娘子道:「我們誤聽人言,只道司徒大哥為人所害,因此上和貴幫訂下約會,那裏知道新幫主竟然便是石恩公。石恩公義薄雲天,自不會對司徒大哥作下甚麼虧心事,定是司徒大哥見石恩公武功比他高強,年少有為,因此上退位讓賢,卻不知司徒大哥可好?」

  石破天不知如何回答,轉頭向貝海石道:「這位司徒……司徒大哥……」

  貝海石道:「司徒前幫主眼下隱居深山,甚麼客人都不見,否則各位如此熱心,萬里趕來,本該是和他會會的。」

  呂正平道:「在下適才出言無狀,得罪了貝先生,真是該死之極,這裏謝過。」說著深深一揖,又道:「但司徒大哥和我們交情非同尋常,這番來到中原,終須見上他一面,萬望恩公和貝先生代為求懇。司徒大哥不見外人,我們可不是外人。」說著雙目注視石破天。

  石破天向貝海石道:「這位司徒前輩,不知住得遠不遠?范大哥他們走了這許多路來探訪他,倘若見不到,豈非好生失望?」

  貝海石甚感為難,幫主的說話就是命令,不便當眾違抗,只得道:「其中的種種干係,一時也說不明白。各位遠道來訪,長樂幫豈可不稍盡地主之誼?敝幫總舵離此不遠,請各位遠客駕臨敝幫,喝一杯水酒,慢慢再說不遲。」

  石破天奇道:「總舵離此不遠?」貝海石微現詫異之色,說道:「此處向東北,抄近路到鎮江總舵,只五十里路。」石破天轉頭向丁璫望去。丁璫格的一笑,伸手抿住了嘴。

  范一飛等正要追查司徒幫主司徒橫的下落,不約而同的都道:「來到江南,自須到貴幫總舵拜山。」

  當下一行人逕向東北進發,天明後已到了鎮江長樂幫總舵。幫中自有管事人員對遼東群豪慇勤接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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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石破天和丁璫並肩走進內室。侍劍見幫主回來,不由得又驚又喜,見他帶著一個美貌少女,那是見得多了,心想:「身子剛好了些,老毛病又發作了。先前我還道他一場大病之後變了性子,哼,他若變性,當真日頭從西方出來呢。」

  石破天洗了臉,剛喝得一杯茶,聽得貝海石在門外說道:「侍劍姐姐,請你稟告幫主,貝海石求見。」石破天不等侍劍來稟,便擎帷走出,說道:「貝先生,我正想請問你,那位司徒幫主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

  貝海石道:「請幫主移步。」領著他穿過花園,來到菊畔壇的一座八角亭中,待石破天坐下,這才就坐,道:「幫主生了這場病,隔了這許多日子,以前的事仍然記不得麼?」

  石破天曾聽父母仔細剖析,說道長樂幫群豪要他出任幫主,用心險惡,是要他為長樂幫擋災,送他一條小命,以解除全幫人眾的危難。但貝海石一直對他恭謹有禮,自己在摩天崖上寒熱交攻,幸得他相救,其後連日發病,他又曾用心診治,雖說出於自私,但自己這條命總是他救的,此刻如果直言質詢,未免令他臉上難堪,再說,從前之事確是全然不知,也須問個明白,便道:「正是,請貝先生從頭至尾,詳述一遍。」

  貝海石道:「司徒前幫主名叫司徒橫,外號八爪金龍,是幫主的師叔,幫主這總還記得吧?」石破天奇道:「是我師叔,我……我怎麼一點也不記得了?那是甚麼門派?」

  貝海石道:「司徒幫主向來不說他的師承來歷,我們屬下也不便多問。三年以前,幫主奉了師父之命……」石破天問道:「奉了師父之命,我師父是誰?」貝海石搖了搖頭,道:「幫主這場病當真不輕,竟連師父也忘記了。幫主的師承,屬下卻也不知。上次雪山派那白萬劍硬說幫主是雪山派弟子,屬下也是好生疑惑,瞧幫主的武功家數,似乎不像。」

  石破天道:「我師父?我只拜過金烏派的史婆婆為師,不過那是最近的事。」伸指敲了敲腦袋,只覺自己所記的事,與旁人所說總是不相符合,心下好生煩惱,問道:「我奉師父之命,那便如何?」

  貝海石道:「幫主奉師父之命,前來投靠司徒幫主,要他提攜,在江湖上創名立萬。過不多時,本幫便發生了一件大事,那是因商議賞善罰惡、銅牌邀宴之事而起。這一會事,幫主可記得麼?」石破天道:「賞善罰惡的銅牌,我倒知道。當時怎麼商議,我腦子裏卻是一點影子也沒有了。」貝海石道:「本幫每年一度,例於三月初三全幫大聚,總舵各香主、各地分舵舵主,都來鎮江聚會,商討幫中要務。三年前的大聚之中,有個何香主忽然提到,本幫近年來好生興旺,再過得三年,邀宴銅牌便將重現江湖,那時本幫勢難倖免,如何應付,須得先行有個打算才好,免得事到臨頭,慌了手腳。」

  石破天點頭道:「是啊,賞善罰惡的銅牌一到,幫主若不接牌答允去喝臘八粥,全幫上下都有盡遭殺戮之禍。那是我親眼見到過的。」貝海石心中一凜,奇道:「幫主親眼見到過了?」石破天道:「其實我真的不是你們幫主。不過這件事我卻見到了的,那是飛魚幫和鐵叉會,兩幫人眾都給殺得乾乾淨淨。」心道:「唉!大哥、二哥可也太辣手了。」

  飛魚幫和鐵叉會因不接銅牌而慘遭全幫屠殲之事,早已傳到了長樂幫總舵。貝海石嘆了口氣,說道:「我們早料到有這一天,因此那位何香主當年提出這件事來,實在也不能說是杞人憂天,是不是?可是司徒幫主一聽,立時便勃然大怒,說何香主煽動人心,圖謀不軌,當即下令將他扣押起來。大夥兒紛紛求情,司徒幫主嘴上答允,半夜裏卻悄悄將他殺了,第二日卻說何香主畏罪自殺。」

  石破天道:「那為了甚麼?想必司徒幫主和這位何香主有仇,找個因頭將他害死了。」貝海石搖頭道:「那倒不是,真正原因是司徒幫主不願旁人提及這回事。」

  石破天點了點頭。他資質本甚聰明,只是從來少見人面,於人情世故才一竅不通,近來與石清夫婦及丁璫相處多日,已頗能揣摩旁人心思,尋思:「司徒幫主情知倘若接了銅牌赴宴,那便是葬身海島,有去無回;但若不接銅牌,卻又是要全幫上下弟兄陪著自己一塊兒送命。這件事他自己多半早就日思夜想,盤算了好幾年,卻不願別人公然提起這個難題。」

  貝海石續道:「眾兄弟自然都知道何香主是他殺的。他殺何香主不打緊,但由此可想而知,當邀宴銅牌到來之時,他一定不接,決不肯犧牲一己,以換得全幫上下的平安。眾兄弟當時各懷心事,默不作聲,便在那時,幫主你挺身而出,質問師叔。」

  石破天大為奇怪,說道:「是我挺身而出,質問……質問他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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