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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四


  吃過飯後,石破天和丁璫並肩在船尾洗碗筷。丁璫見爺爺坐在船頭,低聲道:「待會我教你一套擒拿手法,你可得用心記住。」石破天道:「學會了去跟那白師傅比武麼?」丁璫道:「你難道當真是白痴?天哥,你……你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。」石破天道:「從前我怎麼了?」丁璫臉上微微暈紅,道:「從前你見了我,一張嘴可比蜜糖兒還甜,千伶百俐,有說有笑,哄得我好不歡喜,說出話來,句句令人意想不到。你現在可當真傻了。」

  石破天嘆了一口氣,道:「我本來不是你的天哥,他會討你歡喜,我可不會,你還是去找他的好。」丁璫軟語央求:「天哥,你這是生了我的氣麼?」石破天搖頭道:「我怎會生氣?我跟你說實話,你總是不信。」

  丁璫望著船舷邊滔滔江水,自言自語:「不知道甚麼時候,他才會變回從前那樣。」呆呆出神,手一鬆,一隻磁碗掉入了江中,在綠波中幌得兩下便不見了。

  石破天道:「叮叮噹噹,我永遠變不成你那個天哥。倘若我永遠是這麼……這麼……一個白痴,你就永遠不會喜歡我,是不是?」

  丁璫泫然欲泣,道:「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!」心中煩惱已極,抓起一隻隻磁碗,接二連三的拋入了江心。

  石破天道:「我……我要是口齒伶俐,說話能討你喜歡,那麼我便整天說個不停,那也無妨。可是……可是我真的不是你那個『天哥』啊。要我假裝,也裝不來。」

  丁璫凝目向他瞧去,其時朝陽初上,映得他一張臉紅彤彤地,雙目靈動,臉上神色卻十分懇摯。丁璫幽幽嘆了口氣,說道:「若說你不是我那個天哥,怎麼肩頭上會有我咬傷的疤痕?怎麼你也是這般喜歡拈花惹草,既去勾引你幫中展香主的老婆,又去調戲雪山派的那花姑娘?若說你是我那個天哥,怎麼忽然間癡癡呆呆,再沒從前的半分風流瀟灑?」

  石破天笑道:「我是你的丈夫,老老實實的不好嗎?」丁璫搖頭道:「不,我寧可你像以前那樣活潑調皮,偷人家老婆也好,調戲人家閨女也好,便不愛你這般規規矩矩的。」石破天於偷人家老婆一事,心中始終存著個老大疑竇,這時便問:「偷人家老婆?偷來幹甚麼?老伯伯說,不先跟人家說而拿人東西,便是小賊。我偷人家老婆,也算小賊麼?」

  丁璫聽他越說越纏夾,簡直莫名其妙,忍不住怒火上衝,伸手便扭住他耳朵用力一扯,登時將他耳根子上血也扯出來了。

  石破天吃痛不過,反手格出。丁璫只覺一股大得異呼尋常的力道擊在他手臂之下,身子猛力向後撞去,幾乎將後梢上撐篷的木柱也撞斷了。她「啊喲」一聲,罵道:「死鬼,打老婆麼?使這麼大力氣。」石破天忙道:「對不起!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。」

  丁璫往手臂上看去,只見已腫起了又青又紫的老大一塊,忽然之間,她俏臉上的嗔怒變為喜色,握住了石破天雙手,連連搖幌,道:「天哥,原來你果然是在裝假騙我。」

  石破天愕然:「裝甚麼假?」丁璫道:「你武功半點也沒失去。」石破天道:「我不會武功。」丁璫嗔道:「你再胡說八道,瞧我理不理你。」伸出手掌往他左頰上打去。

  石破天一側頭,伸掌待格,但丁璫是家傳的掌法,去勢飄忽,石破天這一格中沒半分武術手法,自是格了個空,只覺臉上一痛,無聲無息的已被按了一掌。

  丁璫手臂劇震,手掌便如被石破天的臉頰彈開一般,又是「啊喲」一聲,驚惶之意卻比適才更甚。她料想石破天武功既然未失,自是輕而易舉的避開了自己這一掌,因此掌中自然而然的使上了本門陰毒的柔力,那料到石破天這一格竟會如此笨拙,直似全然不會武功,可是手掌和他臉頰相觸,卻又受到他內力的劇震。她左手抓住自己右掌,只見石破天左頰上一個黑黑的小手掌印陷了下去。她這「黑煞掌」是祖父親傳,著實厲害,幸得她造詣不深,而石破天又內力深厚,才受傷甚輕,但烏黑的掌印卻終於留下了,非至半月之後,難以消退。她又是疼惜,又是歉仄,摟住了他腰,將臉頰貼在他左頰之上,哭道:「天哥,我真不知道,原來你並沒復原。」

  石破天玉人在抱,臉上也不如何疼痛,嘆道:「叮叮噹噹,你一時生氣,一時喜歡,到底為了甚麼,我終究不明白。」

  丁璫急道:「那……怎麼辦?那怎麼辦?」坐直了身子,在懷中取出一個瓷瓶,倒出一顆藥丸給他服下,道:「唉,但願不會留下疤痕才好。」

  兩人偎依著坐在後梢頭,一時之間誰也不開口。

  過了良久,丁璫將嘴湊到他耳邊,低聲道:「天哥,你生了這場病後,武功都忘記了,內力卻是忘不了的。我將那套擒拿手教你,於你有很大用處。」

  石破天點點頭,道:「你肯教我,我用心學便了。」

  丁璫伸出手指,輕輕撫摸他臉頰上烏黑的手掌印,心中好生過意不去,突擊湊過口去,在那掌印上吻了一下。

  霎時之間,兩人的臉都羞得通紅,心下均感甜蜜無比。

  丁璫掠了掠頭髮,將一十八路擒拿手演給他看。當天教了六路,石破天都記住了。跟著兩人逐一拆解。次日又教了六路。

  過得三天,石破天已將一十八路擒拿手練得頗為純熟。這擒拿法雖只一十八路,但其中變化卻著實繁複。這三天之中,石破天整日只是與丁璫拆解。丁不三冷眼旁觀,有時冷言冷語,譏嘲幾句。到第四天上,石破天胸口劍創已大致平復。

  丁璫眼見石郎進步極速,芳心竊喜,聽得丁不三又罵他「白痴」,問道:「爺爺,咱們丁家一十八路擒拿手,叫一個白痴來學,多少日子才學得會?」

  丁不三一時語塞,眼見石破天確已將這套擒拿手學會了,那麼此人實在並非癡呆,這小子到底是裝假呢,還是當真將從前的事情都忘了?他不肯輸口,強辯道:「有的白癡聰明,有的白痴愚笨。聰明的白痴,半天便會了,傻子白痴就像你的石郎,總得三天才能學會。」丁璫抿嘴笑道:「爺爺,當年你學這套擒拿法之時,花了幾天?」丁不三道:「我那用著幾天?你曾祖爺爺只跟我說了一遍,也不過半天,爺爺就全學會了。」丁璫笑道:「哈哈,爺爺,原來你是個聰明白痴。」丁不三沉臉喝道:「沒上沒下的胡說八道。」

  便在此時,一艘小船從下流趕將上來。當地兩岸空闊,江流平穩,但見那船高張風帆,又有四個人急速划動木槳,船小身輕,漸漸迫近丁不三的坐船。船頭站著兩名白衣漢子,一人縱聲高叫:「姓石的小子是在前面船上麼?快停船,快停船!」

  丁璫輕輕哼了一聲,道:「爺爺,雪山派有人追趕石郎來啦。」丁不三眉花眼笑,道:「讓他們捉了這白痴去,千刀萬剮,才趁了爺爺的心願。」丁璫問道:「捉聰明白癡?還是捉傻子白痴?」丁不三道:「自然是捉傻子白痴,誰敢來捉聰明白痴?」丁璫微笑道:「不錯,聰明白痴武功這麼高,又有誰敢得罪他半分。」丁不三一怔,怒道:「小丫頭,你敢繞彎子罵爺爺?」丁璫道:「雪山派殺了你的孫女婿,日後長樂幫問你要人,丁三老爺不大有面子吧?」丁不三道:「為甚麼沒面子?有面子得很。」自覺這句話難以自圓其說,便道:「誰敢說丁老三沒面子,我扭斷他的脖子。」

  丁璫自言自語:「旁人諒來也不敢說甚麼,就只怕四爺爺要胡說八道,說他倘若有個孫女婿,就決不能讓人家殺了。不知道爺爺敢不敢扭斷自己親兄弟的脖子?就算有這個膽子,也不知有沒這份本事。」丁不三大怒,說道:「你說老四的武功強過我的?放屁,放屁!他比我差得遠了。」

  說話之間,那小船又追得近了些。只聽得兩名白衣漢子大聲叱喝:「兀那漢子,瞧你似是長樂幫石中玉那小子,怎地不停船?」

  石破天道:「叮叮噹噹,有人追上來啦,你說怎麼辦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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