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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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石清拋去斷劍,用足尖又從地下挑起一柄長劍,說道:「不用顧忌,接招吧!」刷的一劍,向石破天左腿刺去。石破天畢竟從來沒練過劍術,內力雖強,在進攻時尚可發威力,一遇上石清這種虛虛實實、忽左忽右的劍法,卻那裏能接得住?一招間便慌了手腳,總算心念轉得甚快,手忙腳亂的使招「蒼松迎客」,橫劍擋去。 石清長劍略斜,劍鋒已及他右腿,倘若眼前這人不是他親生兒子,而是個須殺之而後快的死敵,這一劍已將石破天右腿斬為兩截。他長劍輕輕一抖,閔柔卻已嚇出了一身冷汗,急叫:「清哥!」 石破天眼望自己右腿時,但見褲管上已被劃開一道破口,卻沒傷到皮肉,他歉然笑道:「多謝你手下留情,我的劍法學得全然不對,比你可差得遠了!」 他這句話出於真心,但言者無意,聽者有心,語入白萬劍耳中,直是一萬個不受用,心道:「你向父親說你劍法比他差得甚遠,豈非明明在貶低雪山派劍法?又說學得全然不對,便是說我們雪山派藏私,沒好好教你。只一句話,便狠狠損了雪山派兩下。白萬劍但教一口氣在,豈能受你這小子奚落折辱?」 石清也是眉頭微蹙,心想:「師妹老是說玉兒在雪山派中必受師叔、師兄輩欺凌,我想白老前輩為人正直,封萬里肝膽俠義,既收我兒為徒,決不能虧待了他。但瞧他使這兩招劍法,姿式已然不對,中間更是破綻百出,如何可以臨敵?似乎他在凌霄城中果然沒學到甚麼真實武功。他先一劍內力強勁之極,但這份內力與雪山派定然絕無干係,便威德先生自己也未必有此造詣,必是他另有奇遇所致。到底如何,須得追究個水落石出,日後也好分辯是非曲直。」當下說道:「來來來,大家不用有甚麼顧忌,好好的比劍。」左手捏個劍訣,向前一指,挺劍向白萬劍刺去。 白萬劍舉劍格開,還了一劍。 閔柔便伸劍向石破天緩緩刺去,她故意放緩了去勢,好讓兒子不致招架不及。石破天見她這一劍來勢甚緩,想起當年侯監集上贈銀之情,裂開了嘴向她一笑,又點頭示謝,這才提劍輕輕一擋。閔柔見他神情,只道他是向母親招呼,心中更喜,回劍又向他腰間掠去。石破天想了一想:「這一招最好是如此拆解。」當下使出一招雪山劍法,將來劍格開。 閔柔見他劍法生疏之極,出招既遲疑,遞劍時手法也是嫩極,不禁心下難過:「雪山派這些劍客們自命俠義不凡,卻如此的教我兒劍法!」於是又變招刺他左肩。她每一招遞出,都要等石破天想出了拆解之法,這才真的使實,倘若他一時難以拆解,她便慢慢的等待。這那是比劍?比之師徒間的餵招,她更多了十二分的慈愛,十二分耐心。 十餘招後,石破天信心漸增,拆解快了許多。閔柔心中暗喜,每當他一劍使得不錯,便點頭嘉許。石破天早看出她在指點自己使劍,倘若閔柔不點頭,那便重使一招,閔柔如認為他拆解不善,仍會第三次以同樣招式進擊,總要讓他拆解無誤方罷。 這邊廂石清和白萬劍三度再鬥,兩人於對方的功力長短,心下均已瞭然,更不敢有絲毫怠忽。數招之後,兩人都已重行進入全神專注、對週遭變故不聞不見的境界,閔柔和石破天如何拆招、是真鬥還是假鬥、誰佔上風誰處敗勢,石白二人固然無暇顧及,卻也無法顧及,在這場釐毫不能相差的拚鬥中,只要那一個稍有分心,立時非死即傷。 閔柔於指點石破天劍法之際,卻儘有餘暇去看丈夫和白萬劍的廝拚。她靜聽丈夫呼吸悠長,知他內力仍然充沛,就算不勝,也決不會落敗,眼見石破天一劍又一劍的將雪山劍法演完,七十二路劍法中忘卻了二十來路,於是又順著他劍法的路子,誘導他再試一遍。 石破天第二遍再試,比之第一次時便已頗有進境,居然能偶爾順勢反擊,拆解之時也快了些。他堪堪把學到的四十幾路劍法第二次又將拆完,閔柔見丈夫和白萬劍仍在激鬥。心想:「把這套劍拆完後,便該插手相助,不必再跟這白萬劍糾纏下去,帶了玉兒走路便是。」眼見石破天一劍刺來,便舉劍擋開,跟著還了一招,料想這一招的拆法兒子已經學會,定會拆解妥善,豈知便在此時,眼前陡然一黑,原來殿上的蠟燭點到盡頭,猛然裏熄了。 閔柔一劍刺出,見燭光熄滅,立時收招。不料石破天沒半分臨敵經驗,眼前一黑,不向後退,反而迎了上去,想要和閔柔敘舊罷鬥,謝她教劍之德,這一步踏前,正好將身子湊到了閔柔劍上。 閔柔只覺兵刃上輕輕一阻,已刺入人身,大驚之下,抽劍向後擲去,黑暗中伸臂抱了石破天,驚叫:「刺傷了你嗎?傷在那裏?傷在那裏?」石破天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」連聲咳嗽,說不出話來。閔柔急幌火摺,只見石破天胸口滿是鮮血,她本來極有定力,這時卻嚇得呆了,心下惶然一片,仰頭向石清道:「師哥,怎……怎麼辦?」 石清和白萬劍在黑暗之中仍是憑著對方劍勢風聲,劇鬥不休。待得閔柔幌亮火摺,哀聲叫嚷,石清斜目一瞥,見石破天受傷倒地,妻子驚懼已極,畢竟父子關心,心中微微一亂。便這麼稍露破綻,白萬劍已乘隙而入,長劍疾指,刺向石清心口,這一招制其要害,石清要待拆架,已萬萬不及。 白萬劍長劍遞到離對方胸口八寸之處,立即收劍。適才閔柔在劍法上制他死命之後,回劍不刺,現下他一命還一命,也在制住對方要害之後撤劍,從此誰也不虧負誰。 石清掛念兒子傷勢,也不暇去計較這些劍術上的得失榮辱,忙俯身去看石破天的劍傷,只見他胸口鮮血緩緩滲出,顯是這一劍刺得不深。原來閔柔反應極快,劍尖甫觸人體,立即縮回。石清、閔柔正自心下稍慰,只見一柄冷森森的長劍已指住石破天的咽喉。 只聽白萬劍冷冷的道:「令郎辱我愛女,累得她小小年紀,投崖自盡,此仇不能不報。兩位要是容我帶他上凌霄城去,至少尚有二月之命,但若欲用強,我這一劍便刺下去了。」 石清和閔柔對望一眼。閔柔不由得打個寒噤,知道此人言出必踐,等他這一劍刺下,就算夫婦二人合力再將他斃於劍底,也已於事無補。石清使個眼色,伸手握住妻子手腕,縱身便竄出殿外。閔柔將出殿門時回過頭來,向躺在地下的愛兒再瞧一眼,眼色又是溫柔,又是悲苦,便這麼一瞬之間,她手中火摺已然熄滅,殿中又是黑漆一團。 白萬劍側身聽著石清夫婦腳步遠去,知他夫婦定然不肯干休,此後回向凌霄城的途中,定將有無數風波、無數惡鬥,但眼前是暫且不會回來了,回想適才的鬥劍,實是生平從所未遇的奇險,倘若那蠟燭再長得半寸,這姓石的小子非給他父母奪去不可。 他定了定神,吁了一口氣,伸手到懷中去摸火刀火石,卻摸了個空,這才記得去長樂幫總舵之前已交給了師弟聞萬夫,以免激鬥之際多所累贅,高手過招,相差只在毫髮之間,身上輕得一分就靈便一分。當下到躺在身旁地下的一名師弟懷中摸到了火刀、火石、火紙,打著了火,待要找一根蠟燭,突然一呆,腳邊的石中玉竟已不知去向。 他驚愕之下,登時背上感到一陣涼意,全身寒毛直豎,心中只叫:「有鬼,有鬼!」若不是鬼怪出現,這石中玉如何會在這片刻之間無影無蹤,而自己又全無所覺?他一凜之後,拋去火摺,提著長劍直搶在廟外。四下裏絕無人影。 他初時想到「有鬼」,但隨即知道早有高手窺伺在側,在自己摸索火石之時,乘機將人救去,多半便是貝海石。他急躍上屋,遊目四顧,唯見東南角上有一叢樹林可以藏身,當下縱身落地,搶到林邊,喝道:「鬼鬼祟祟的不是好漢,出來決個死戰。」 略待片刻,林中並無人聲,他又叫:「貝大夫,是你嗎?」林中仍無回答。當此之時,也顧不得敵人在林中倏施暗算,當即提劍闖了進去。但林中也是空蕩蕩地,涼風拂體,落葉沙沙,江南秋意已濃。 白萬劍怒氣頓消,適才這一戰已令他不敢小覷了天下英雄,這時更興「天上有天,人上有人」之念,心中隱隱感到三分涼意,想起女兒稚齡慘亡,不由得悲從中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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