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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九


  凌霄城城主、雪山派掌門人威德先生白自在少年時得遇機緣,服食靈藥,內力斗然間大進,抵得常人五六十年修練之功。他雪山派的內功法門本來平平無奇,白自在的內力卻在少林、武當的高手之上。然而這種靈丹妙藥,終究是可遇不可求之物,他自己內力雖強,門下諸弟子卻在這一關上大大欠缺了。威德先生要強好勝,從來不向弟子們說起本門的短處。雪山派在凌霄城中閉門為王,眾弟子也就以為本派內外功都是當世無敵。直至此番來到中原,連續失利,白萬劍坦然直告,眾人這才恍然大悟。

  當下白萬劍將劍法中的精妙變化,一招一式的再向各人指點。呼延萬善與聞萬夫拆招之後,換上兩名師弟。兩人比過後,白萬劍命呼延萬善、聞萬夫在外守望替回趙王二人。眾人經過了一番大閱歷,深切體會到只須有一招劍法使得不到家,立時便是生死之分,無不凝神注目,再不像在凌霄城時那樣單為練劍而用功了。

  各人每次拆招,所使劍法都是大同小異。石破天人本聰明,再聽白萬劍不斷點撥,當第七對弟子拆招時,那一路七十二招雪山劍法,石破天已大致明白,雖然招法的名稱雅致,他既不明其意,便無法記得,而劍法中的精妙變化也未領悟,但對方劍招之來,如何拆架,如何反擊,他心中所想像的已頗合雪山派劍法的要旨。

  眾人全神貫注的學劍,學者忘倦,觀者忘饑,待得一十八名雪山弟子盡數試完。這套劍法九對弟子反來覆去的已試演了九遍,石破天也已記得了十之六七。

  忽然嗆啷一響,白萬劍擲下長劍,一聲長嘆,眾師弟面面相覷,不知他此舉是何含意。只見他眼光轉向躺在地下的石破天,黯然道:「這小子入我門來,短短兩三年內,便領悟到本派武功精要之所在,比之學了十年、二十年的許多師伯、師叔,招式之純自然不如,機變卻大有過之。本派劍法原以輕靈變化為尚,有此門徒,封師哥固然甚為得意,掌門人對他也是青眼有加,期許他光大本派。唉……唉……唉……」連嘆三聲,惋惜之情見於顏色。

  「氣寒西北」白萬劍武功固高,識見亦是超人一等,此刻指點十八名師弟練了半天劍,均覺這些師弟為資質所限,便再勤學苦練,也已難期大成,想到本派後繼無人,甚覺遺憾。石中玉本是個千中之選的佳弟子,偏偏不肯學好。他此刻沉浸於劍法變幻之中,一時間忘了師門之恨,家門之辱,不由得大是痛心。

  石破天見他瞧向自己的目光中含著極深厚的愛護情意,雖然不明白他的深意,心下卻不禁暗暗感激。

  ***

  土地廟中一時沉寂無聲。過了片刻,白萬劍右足在地下長劍的劍柄上輕輕一點,那劍倏地跳起,似是活了一般,自行躍入他的手中。他提劍在手,緩步走到中庭,朗聲道:「何方高人降臨?便請下來一敘如何?」

  雪山眾弟子都嚇了一跳,心道:「長樂幫的高手趕來了?怎地呼延萬善、聞萬夫兩個在外守望,居然沒出聲示警?來者毫無聲息,白師哥又是如何知道?」

  只聽得拍的一聲輕響,庭中已多了兩個人,一個男子全身黑衣,另一個婦人身穿雪白衣裙,只腰繫紅帶、鬢邊戴了一朵大紅花,顯得不是服喪。兩人都是背負長劍,男子劍上飄的是黑穗,婦人劍上飄的是白穗。兩人躍下,同時著地,只發出一聲輕響,已然先聲奪人,更兼二人英姿颯爽,人人瞧著都是一震。

  白萬劍倒懸長劍,抱劍拱手,朗聲道:「原來是玄素莊石莊主夫婦駕到。」

  躍下的兩人正是玄素莊莊主石清、閔柔夫婦。石清臉露微笑,抱拳說道:「白師兄光臨敝莊,愚夫婦失迎,未克稍盡地主之誼,抱歉之至。」

  和石清夫婦在侯監集見過面的雪山弟子都已失陷於長樂幫總舵,這一批人卻都不識,聽得是他夫婦到來,不禁心下嘀咕:「咱們已燒了他的莊子,不知他已否知道?」不料白萬劍單刀直入,說道:「我們此番自西域東來,本來為的是找尋令郎。當時令郎沒能找到,在下一怒之下,已將貴莊燒了。」

  石清臉上笑容絲毫不減,說道:「敝莊原是建造得不好,白師兄瞧著不順眼,代兄弟一火毀去,好得很啊,好得很!還得多謝白師兄手下留情,將莊中人丁先行逐出,沒燒死一雞一犬,足見仁心厚意。」

  白萬劍道:「貴莊家丁僕婦又沒犯事,我們豈可無故傷人?石莊主何勞多謝?」

  石清道:「雪山派群賢向來對小兒十分愛護,只恨這孩子不學好,胡作非為,有負白老前輩和封師兄、白師兄一番厚望。愚夫婦既是感激,又復慚愧。白老前輩身子安好?白老夫人身子安好?」說到這裏,和閔柔一齊躬身為禮,乃是向他父母請安之意。

  白萬劍彎腰答禮,說道:「家父託福安健,家母卻因令郎之故,不在凌霄城中。」說到這裏,不由得憂形於色。石清道:「老夫人武功精湛,德高望重,一生善舉屈指難數,江湖上人人欽仰。此番出外小遊散心,福體必定安康。」白萬劍道:「多謝石莊主金言,但願如此。只是家母年事已高,風霜江湖,為人子的不能不擔心掛懷。」石清道:「這是白師兄的孝思。為人子的孝順父母,為父母的掛懷子女,原是人情之常。子女縱然行為荒謬不肖,為父母的痛心之餘,也只有帶回去狠狠管教。」

  白萬劍聽他言語漸涉正題,便道:「石莊主夫婦是武林中眾所仰慕的英俠,玄素莊大廳上懸有一匾,在下記得寫的是『黑白分明』四個大字。料來說的是石莊主夫婦明辨是非、主持公道的俠義胸懷。卻不單是說兩位黑白雙劍縱橫江湖的威風。」

  石清道:「不錯。『俠義胸懷』四字,愧不敢當。但想咱們學武之人,於這是非曲直之際總當不可含糊。但不知『黑白分明』這四字木匾,如今到了何處?」白萬劍一楞,隨即泰然道:「是在下燒了!」

  石清道:「很好!小兒拜在雪山派門下,若是犯了貴派門規,原當任由貴派師長處治,或打或殺,做父母的也不得過問,這原是武林中的規矩。愚夫婦那日在侯監集上,將黑白雙劍交在貴派手中,言明押解小兒到凌霄城來換取雙劍,此事可是有的?」

  白萬劍和耿萬鍾、柯萬鈞等會面後,即已得悉此事。當日耿萬鍾等雙劍被奪,初時料定是石清夫婦使的手腳,但隨即遇到那一群狼狽逃歸的官差轎夫,詳問之下,得悉轎中人一老一小,形貌打扮,顯是攜著那小乞丐的摩天居士謝煙客。白萬劍素聞謝煙客武功極高,行蹤無定,要奪回這黑白雙劍,實是一件大難事,此刻聽石清提及,不由得面上微微一紅,道:「不錯,尊劍不在此處,日後自當專誠奉上。」

  石清哈哈一笑,說道:「白師兄此言,可將石某忒也看得輕了。『黑白分明』四字,也不是石某夫婦才講究的。你們既已將小兒扣押住了,又將石某夫婦的兵刃扣住不還,卻不知是武林中那一項規矩?」白萬劍道:「依石莊主說,該當如何?」石清道:「大丈夫一言既出,駟馬難追。要孩子不能要劍,要了劍便不能要人。」

  白萬劍原是個響噹噹的角色,信重然諾,黑白雙劍在本派手中失去,實是對石清有愧,按理說不能再強辭奪理,作口舌之爭。但他曾和耿萬鍾等商議,揣測說不定石清與謝煙客暗中勾結,交劍之後,便請謝煙客出手奪去。何況石中玉害死自己獨生愛女,既已擒住禍首,豈能憑他一語,便將人交了出去?當下說道:「此事在下不能自專,石莊主還請原諒。至於賢夫婦的雙劍,著落在白萬劍身上奉還便了。白某若是無能,交不出黑白雙劍,到貴莊之前割頭謝罪。」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,更無轉圜餘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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