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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八


  柴船駛到柴市,靠岸停泊,搖船的鄉農逕自上茶館喝茶去了。

  白萬劍從稻草中探頭出來,見近旁無人,當即挾著石破天躍上岸來,見西首碼頭旁泊著一艘烏篷船,當即踏上船頭,摸出一錠三兩來重的銀子,往船板一拋,說道:「船家,我這朋友生了急病,快送我們上揚州去。這錠銀子是船錢,不用找了。」船家見了這麼大一錠銀子,大喜過望,連聲答應,拔篙開船。烏篷船轉了幾個彎便駛入運河,逕向北航。

  白萬劍縮在船艙之中,他知這一帶長樂幫勢力甚大,稍露風聲,群豪便會趕來,心下盤算:「我雖僥倖擒得了石中玉這小子,但將七名師弟、師妹都陷在長樂幫中,卻如何搭救他們出險?」心下一喜一憂,生恐石破天裝模作樣,過不到一盞茶時分,便伸指在他身上點上幾處穴道,當烏篷船轉入長江時,石破天身上也已有四五十處穴道被他點過了。

  白萬劍道:「船家,你只管向下流駛去,這裏又是五兩銀子。」船家大喜,說道:「多謝客官厚賞,只是小人的船小,經不起江中風浪,靠著岸駛,勉強還能對付。」白萬劍道:「靠南岸順流而下最好。」

  駛出二十餘里,白萬劍望見岸上一座黃牆小廟,當即站在船頭,縱聲呼嘯。廟中隨即傳出呼嘯之聲。白萬劍道:「靠岸。」那船家將船駛到岸旁,插了篙子,待要鋪上跳板,白萬劍早已挾了石破天縱躍而上。

  白萬劍剛踏上岸,廟中十餘人已歡呼奔至,原來是雪山派第二批來接應的弟子。眾人見他腋下挾著一個錦衣青年,齊問:「白師哥,這個是……」

  白萬劍將石破天重重往地下一摔,憤然道:「眾位師弟,愚兄僥倖得手,終於擒到了這罪魁禍首。大家難道不認得他了?」

  眾人向石破天瞧去,依稀便是當年凌霄城中那個跳脫調皮的少年石中玉。

  眾人怒極,有的舉腳便踢,有的向他大吐唾沫。一個年長的弟子道:「大家可莫打傷了他。白師哥馬到功成,實是可喜可賀。」白萬劍搖了搖頭,道:「雖然擒得這小子,卻失陷了七位師弟、師妹,其實是得不償失。」

  眾人說著走進小廟。兩名雪山弟子將石破天挾持著隨後跟進。那是一座破敗的土地廟,既無和尚,亦無廟祝。雪山派群弟子圖這小廟地處荒僻,無人打擾,作為落腳聯絡之處。白萬劍到得廟中,眾師弟擺開飯菜,讓他先吃飽了,然後商議今後行止。雖說是商議,但白萬劍胸中早有成竹,一句句說出來,眾師弟自是盡皆遵從。

  白萬劍道:「咱們須得儘快將這小子送往凌霄城,去交由掌門人發落。七位師弟、師妹雖然陷敵,諒來長樂幫想到幫主在咱們手中,也不敢難為他們。張師弟、王師弟、趙師弟三位是南方人,留在鎮江城中,喬裝改扮了,打探訊息。好在你們沒跟長樂幫朝過相,他們認不出來。」張王趙三人答應了。白萬劍又道:「汪萬翼汪師弟機靈多智,你們三個和他聯絡上後,全聽他的吩咐。可別自以為入門早過他,擺師兄的架子,壞了大事。」張王趙三人對這位白師哥甚是敬畏,連聲稱是。

  白萬劍道:「咱們在這裏等到天黑,東下到江陰再過長江,遠兜圈子回凌霄城去。路程雖然遠些,長樂幫卻決計料不到咱們會走這條路。這時候他們定然都已追過江北去了。」他對長樂幫十分忌憚,言下也毫不掩飾。

  ***

  白萬劍在四下察看了一周,眾同門又聚在廟中談論。他嘆了口氣,說道:「咱們這次來到中原,雖然燒了玄素莊,擒得逆徒石中玉,但孫、褚兩位兄弟死於非命,耿師弟他們又陷於敵手,實是大折本派的銳氣,歸根結底,總是愚兄統率無方。」

  眾同門中年紀最長的呼延萬善說道:「白師哥不必自責,其實真正原因,還是眾兄弟武功沒練得到家。大夥兒一般受師父傳授,可是本門中除白師哥、封師哥兩位之外,都只學了師尊武學的一點兒皮毛,沒學到師門功夫的精義。」

  另一個胖胖的弟子聞萬夫道:「咱們在凌霄城中自己較量,都自以為了不起啦,不料到得外面來,才知滿不是這麼一回事。白師哥,咱們要等到天黑才動身,左右無事,請你指點大夥兒幾招。」眾師弟齊聲附和。

  白萬劍道:「爹爹傳授眾兄弟的武功,其實是一模一樣,不存半分偏私。你們瞧封師哥練功比我勤勉,他功夫便在我之上。」聞萬夫道:「師父絕無偏私,這是人人知道的,只恨做兄弟的太笨,領會不到其中訣竅。」白萬劍道:「此去凌霄城,途中未必太平無事,多學一招劍法,咱們的力量便增了一分。呼延師弟、聞師弟,你們兩個便過過招。趙師弟、王師弟,你們到外邊守望,見到有甚麼動靜,立即傳聲通報。」趙王二人心想白師哥要點撥師弟們劍法,自己偏偏無此眼福,心中老大不願,卻又不敢違抗師哥命令,只得怏怏出外。

  呼延萬善和聞萬夫打起精神,各提長劍,相向而立。聞萬夫站在下首,叫道:「呼延師哥請!」呼延萬善倒轉劍柄,向白萬劍一拱手,道:「請白師哥點撥。」白萬劍點了點頭。呼延萬善劍尖倏地翻上,斜刺聞萬夫左肩,正是雪山派劍法中的一招「老枝橫斜」。

  凌霄城內外遍植梅花,當年創製這套劍法的雪山派祖師又生性愛梅,是以劍法中夾雜了不少梅花、梅萼、梅枝、梅幹的形態,古樸飄逸,兼而有之。梅樹枝幹以枯殘醜拙為貴,梅花梅萼以繁密濃聚為尚,因而呼延萬善和聞萬夫兩人長劍一交上手,有時招式古樸,有時劍點密集,劍法一轉,便見雪花飛舞之姿,朔風呼號之勢,出招迅捷,宛若梅樹在風中搖曳不定,而塞外大漠飛沙、駝馬奔馳的意態,在兩人的身形中亦偶爾一現。

  石破天這時被拋在一旁,誰也不來理會。他百無聊賴之下,便觀看呼延萬善和聞萬夫二人拆解劍法。他內功已頗為精湛,拳術劍法卻一竅不通,眼看兩人你一劍來、我一劍去,攻守進退,甚為巧妙,於其中理路自是全無所知,只覺鬥得緊湊,倒也看得津津有味。

  又看一會,覺得兩人兩柄長劍刺來刺去,宛如兒戲,明明只須再向前送,便可刺中了對手,總是力道已盡,倏然而止,功虧一簣。他想:「他們師兄弟練劍,又不是當真要殺死對方,自然不會使盡了。」

  忽聽得白萬劍喝道:「且住!」緩步走到殿中,接過呼延萬善手中長劍,比劃了一個姿式,說道:「這一招只須再向前遞得兩寸,便已勝了。」石破天道:「是啊!白師傅說得很對,這一劍只須再向前刺上兩寸,便已勝了。那位呼延師傅何以故意不刺?」呼延萬善點頭道:「白師哥指教得是,只是小弟這一招『風沙莽莽』用到這裏時,內力已盡,再也無法刺前半寸。」

  白萬劍微微一笑,說道:「內力修為,原非一朝一夕之功。但內力不足,可用劍法上的變化補救。本派的內功秘訣,老實說未必有特別的過人之處,比之少林、武當、峨嵋、崑崙諸派,雖說是各有所長,畢竟雪山一派創派的年月尚短,可能還不足以與已有數百年積累的諸大派相較。但本派劍法之奇,實說得上海內無雙。諸位師弟在臨敵之際,便須以我之長,攻敵之短,不可與人比拚內力,力求以劍招之變化精微取勝。」

  眾師弟一齊點頭,心想:「白師哥這番話,果然是說中了我們劍法中最要緊的所在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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