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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


  展飛大聲道:「姓石的小子,我也不要你賣好。你要殺我,我本來便逃不了,老子早認命啦,也不想多活一時三刻。你還不快快殺我?」那少年奇道:「你這人的糊塗勁兒,可真叫人好笑,我幹麼要殺你?我媽媽講故事時總是說:壞人才殺人,好人是不殺人的。我當然不做壞人。你這麼一個大個兒,雖然斷了一條手臂,我又怎殺得了你?」侍劍忍不住接口道:「展香主,幫主已饒了你啦,你還不快去?」展飛提起左手摸了摸頭,心道:「到底是小賊糊塗了,還是我自己糊塗了?」侍劍頓足道:「快去,快去!」伸手將他推出了房外。

  那少年哈哈一笑,說道:「這人倒也有趣,口口聲聲的說我要殺他,倒像我最愛殺人、是個大大的壞人一般。」

  侍劍自從服侍幫主以來,第一次見他忽發善心,饒了一個得罪他的下屬,何況展飛犯上行刺,實是罪不可赦,不禁心中歡喜,微笑道:「你當然是好人哪,是個大大的好人。是好人才搶人家的妻子,拆散人家的夫妻……」說到後來,語氣頗有些辛酸,但幫主積威之下,究是不敢太過放肆,說到這裏便住口了。

  那少年奇道:「你說我搶了人家的妻子?怎樣搶法的?我搶來幹甚麼了?」

  侍劍嗔道:「是好人也說這些下流話?裝不了片刻正經,轉眼間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。我說呢,好少爺,你便要扮好人,謝謝你也多扮一會兒。」

  那少年對她的話全然不懂,問道:「你……你說甚麼?我搶他妻子來幹甚麼,我就是不懂,你教我吧!」這時只覺全身似有無窮精力要發散出來,眼中精光大盛。

  侍劍聽他越說越不成話,心中怕極,不住倒退,幾步便退到了房門口,若是幫主撲將過來,立時便可逃了出去,其實她知道他當真要逞強暴,又怎能得脫毒手?以往數次危難,全仗自己以死相脅,堅決不從,這才保得了女兒軀體的清白。這時見他眼光中又露出野獸一般橫暴神情,不敢再出言譏刺,心中怦怦亂跳,顫聲道:「少爺,你身子沒……沒有復原,還是……還是多休息一會吧。」

  那少年道:「我多休息一會,身子復原之後,那又怎樣?」侍劍滿臉通紅,左足跨出房門,只聽他喃喃的道:「這許多事情,我當真是一點也不懂,唉,你好像很怕我似的。」雙手抓住椅背,忍不住手掌微微使勁。那椅子是紫檀木所製,堅硬之極,那知他內勁到處,喀喇一響,椅背登時便斷了。那少年奇道:「這裏甚麼東西都像是麵粉做的。」

  謝煙客居心險毒,將上乘內功顛倒了次序傳授,只待那少年火候到時,陰陽交攻,死得慘酷無比,便算不得是自己「以一指之力相加」。那少年修習數年,那一日果然陰陽交迫,本來非死不可,說來也真湊巧,恰好貝海石在旁。貝大夫既精醫道,又內力深湛,替他護住了心脈,暫且保住了一口氣息。來到長樂幫總舵後,每晚有人前來探訪,盜得了武林中珍奇之極的「玄冰碧火酒」相餵,壓住了他體內陰陽二息的交拚,但這藥酒性子猛烈,更增他內息力道,到這日剛好展飛在「膻中穴」上一擊,硬生生的逼得他內息龍虎交會,又震得他吐出丹田內鬱積的毒血,水火既濟,這兩門純陰純陽的內功非但不再損及他身子,反而化成了一門亙古以來從未有的古怪內力。

  自來武功中練功,如此險徑,從未有人膽敢想到。縱令謝煙客忽然心生悔意,貝海石一心要救他性命,也決計不敢以剛猛掌力震他心口。但這古怪內力是誤打誤撞而得,畢竟不按理路,這時也未全然融會,偶爾在體內胡衝亂闖,又激得他氣血翻湧,一時似欲嘔吐,一時又想跳躍,難以定心。其中緣由,這少年自是一無所知。本來已是胡裏糊塗的如在夢境,這時更似夢中有夢。是真是幻,再也摸不著半點頭腦。

  侍劍低聲道:「你既饒了展香主性命,又替他接骨,卻又何苦再罵他畜生?這麼一來,他又要恨你切骨了。」見他神色怪異,目光炯炯,古里古怪的瞧著自己,手足躍躍欲動,顯是立時便要撲將過來,再也不敢在房中稍有停留,立即退了出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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