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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


  「只聽得一個小姑娘的聲音笑道:『有趣,有趣,就可惜沒氣死了那老……還不算頂有趣。』她又說了幾句什麼鬼話,這女孩子的聲音隔著牆壁,便聽不大清楚了。那老賊咳嗽了幾聲,道:『氣死了老……可又不有趣了,幾時爺爺有空,帶你上大雪山凌霄城去,親自把這老……氣死了給你看,那才有趣呢。』」他說到「老」字,底下兩字都含糊了過去,想必那人提到他師父之時,言語甚是難聽,他不便複述。

  石清道:「此人無禮之極,竟敢對白老爺子如此不敬,到底是仗著什麼靠山?咱們可放他不過。」

  王萬仞道:「是啊,這老賊如此目中無人,我們便豁出了性命不要,也要跟他拚了。我們正在怒氣難忍的當兒,只聽得『咿呀』一聲響,一間客房中有人開門出來,兩人走進院子之中。大夥兒都拔出劍來,便要衝進院子去。耿師哥搖搖手,叫大家別心急。卻聽那老賊說道:『阿璫,今兒咱們今兒咱們殺過幾個人哪?』那小女鬼道:『還只殺了一個。』那老賊道:『那麼還可再殺兩個。』」

  石清「啊」的一聲,說道:「『一日不過三』!」

  耿萬鍾一直不作聲,此時急問:「石莊主,你可識得這老賊麼?」石清搖頭道:「我不認得他,只是曾聽先父說起,武林中有這麼一號人物,外號叫作甚麼『一日不過三』,自稱一日之中最多只殺三人,殺了三人之後,心腸就軟了,第四人便殺不下手去。」王萬仞罵道:「他奶奶的,一天殺三個人還不夠?這等邪惡毒辣的奸徒,居然能讓他活到如今。」

  石清默然,心中卻想:「聽說這位姓丁的前輩行事在邪正之間,雖然殘忍好殺,卻也沒聽說有甚麼重大過惡,所殺之人往往罪有應得。」只是這句話不免得罪雪山派,是以忍住了不說出口。

  耿萬鍾又問:「不知這老賊叫甚麼名字?是何門何派?」石清道:「聽說此人姓丁,真名也不知叫甚麼,他外號叫『一日不過三』,老一輩的人大都叫他為丁不三。」柯萬鈞氣憤憤的道:「這老賊果然是不三不四。」

  石清道:「聽說此人有三兄弟,他有個哥哥叫丁不二,有個弟弟叫丁不四。」王萬仞罵道:「他奶奶的,不二不三,不三不四,居然取這樣的狗屁名字。」耿萬鍾道:「王師弟,在石大嫂面前,不可口出粗言。」王萬仞道:「是。」轉頭對閔柔道:「對不住。」閔柔微微一笑,說道:「想來那三個都是外號,不會當真取這樣的古怪名兒。」

  石清道:「本來丁氏三兄弟在武林中名頭也算不小,想來白老爺子跟他們有些過節,不願提起他們名字,是以眾位師兄不知。後來怎樣了?」

  王萬仞道:「只聽那老賊放屁道:『有一個叫孫萬年的沒有?有一個叫褚萬春的沒有?你們兩人給我滾出來。』那時我們怎耐得住,九個人一湧而出。可是說也奇怪,院子中竟一個人也沒有。大家四下找尋,我上屋頂去著,都不見人。柯師弟便闖進那間板門半掩的客房去看。只見桌上點著枝蠟燭,房裏卻一隻鬼也沒有。」

  「我們正覺奇怪,忽聽得我們自己房中有人說話,正是那老賊的聲音。聽他說道:『孫萬年、褚萬春,你們兩個在涼州道上,幹麼目不轉睛的瞧著我這小孫女,又指指點點的胡說風話,臉上色迷迷的不懷好意。我這小孫女年紀雖小,長得可美。你兩個畜生,心中定是打了髒主意,那可不是冤枉你們罷?給我滾進來罷!』孫師哥、褚師哥越聽越怒,雙雙挺劍衝入房去。耿師哥叫道:『小心!大夥兒齊上。』只見房中燈火熄了,沒半點聲息。我大叫:『孫師哥,褚師哥!』他二人既不答應,房中也無兵刃相鬥的聲音。」

  「我們都是心中發毛,忙幌亮火摺,只見兩位師哥直挺挺跪在地下,長劍放在身旁。耿師哥和我搶進房去,一拉他二人,孫師哥和褚師哥隨手而倒,竟已氣絕而死,週身卻沒半點傷痕,也不知那老賊是用甚麼妖法害死了他們。說來慚愧,自始至終,我們沒一個見到那老賊和小女賊的影子。」

  柯萬鈞道:「在涼州道上,我們可沒留神曾見過他一老一小。孫師哥、褚師哥就算瞧了他孫女幾眼,又有甚麼大不了啦。」

  石清、閔柔夫婦都點了點頭。眾人半晌不語。

  石清道:「耿兄,小孽障在凌霄城闖下這場大禍,是那一日的事?」

  耿萬鍾道:「十二月初十。」

  石清點了點頭,道:「今日三月十二,白師哥離凌霄城已有三月,這會兒想來玄素莊也早讓他燒了。耿兄,王兄,眾位師兄,我夫婦一來須得找尋小孽障的下落,拿住了他後,綁縛了親來凌霄城向白老爺子、封師兄、白師兄請罪;二來要打聽一下那個『一日不過三』丁不三的去向,小弟夫婦縱然惹他不動,也好向白老爺子報訊,請他老人家親自出馬,料理此事。告辭了!」說著一抱拳,團團作了個揖。

  柯萬鈞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交代了這兩句話,就此拍手走了不成?」石清道:「柯師兄更有甚麼說話?」柯萬鈞道:「我們找不到你兒子,只好請你夫妻同去凌霄城,見見我師父,才好交代這件事。」石清道:「凌霄城自然是要來的,卻總得諸事有了些眉目再說。」

  柯萬鈞向耿萬鍾看看,又向王萬仞看看,氣忿忿道:「師父得知我們見了石莊主夫婦,卻請不動你二人上山,那……那……豈不是……」

  石清早知他的用意,竟想倚多為勝,硬架自己夫婦上大雪山去,捉不到兒子,便要老子抵命,說道:「白老爺子德高望重,威鎮西陲,在下對他老人家向來敬如師長,倘若白師哥在此,奉了白老爺子之命,要在下上凌霄城去,在下自是非遵命不可,現下呢,嗯,這樣吧!」解下腰間黑鞘長劍,向閔柔道:「師妹,你的劍也解下來吧。」閔柔依言解劍。石清兩手橫托雙劍,遞向耿萬鍾道:「耿兄,請你將小弟夫婦的兵刃扣押了去。」

  耿萬鍾素知這對黑白雙劍是武林中罕見的神兵利器,他夫婦愛如性命,這時候居然解劍繳納,可說已給雪山派極大的面子,他們為了這對寶劍,那是非上凌霄城來取回不可,便想說幾句謙遜的言語,這才伸手接過。

  柯萬鈞卻大聲道:「我小侄女一條性命,封師哥的一條臂膀,還有師娘下山,白師嫂發瘋,再加上孫師哥、褚師哥死於非命,豈是你兩口鐵劍便抵得過的?耿師哥跟你有交情,我姓柯的卻不識得你!姓石的,你今日去凌霄城也得去,不去也得去!」

  石清微笑道:「小兒得罪貴派已深,在下除了陪罪致歉之外,更無話說。柯師兄是雪山派的後起之秀,武功高強,在下雖未識荊,卻也是素所仰慕的。」雙手仍托著雙劍,等耿萬鍾伸手接過。

  柯萬鈞心想:「我們要拿這二人上大雪山去,不免有一場劇鬥。他既自行呈上兵刃,那是再好也沒有了,這真叫『自作孽,不可活』。」生怕石清忽然反悔,再將長劍收回,當即搶上兩步,雙手齊出,使出本門的擒拿功夫,將兩柄長劍牢牢抓住,說道:「那便先繳了你的兵器。」縮臂便要取過,突然之間,只覺石清掌心中似有一股強韌之極的黏力,黏住了雙劍,竟然拿不過來。

  柯萬鈞大吃一驚,勁運雙臂,喝一聲:「起!」猛力拉扯。不料霎時間石清掌中黏力消失得無影無蹤,柯萬鈞這數百斤向上急提的勁力登時沒了著落處,盡數吃在自己的手腕之上,只聽得「喀喇」一聲響,雙腕同時脫臼,「啊喲!」一聲大叫,手指鬆開,雙劍又跌入石清掌中。

  旁觀眾人瞧得明明白白,石清雙掌平攤,連小指頭也沒彎曲一下,柯萬鈞全是自己使力岔了,等於是以數百斤的大力折斷了自己手腕一般。柯萬鈞又痛又怒,右腿飛出,猛向石清小腹踢去。

  耿萬鍾急道:「不得無禮!」伸手抓住柯萬鈞背心,將他向後扯開,這一腳才沒踢到石清身上。

  耿萬鍾知道石清的內力厲害,這一腳若是踢實了,柯萬鈞的右腿又非折斷不可。他的武功見識卻高得多了,當下吸一口氣,內勁運到了十根手指之上,緩緩伸過去拿劍。手指尖剛觸到雙劍劍身,登時全身劇震,猶如觸電,一陣熱氣直傳到胸口,顯然石清的內力藉著雙劍傳了過來。

  耿萬鍾暗叫:「不好!」心想石清安下這個圈套,引誘自己和他比拚內力。練武之人比拚內力,最是凶險不過,強存弱亡,實無半分迴旋餘地,兩人若是內力相差不遠,往往要鬥到至死方休,到後來即使存心罷手或是退讓,也已有所不能。當其時形格勢禁,已無迴旋餘地,只得運內勁抵禦,不料自己內勁和石清的內勁一碰,立即彈了回來。石清雙掌輕翻,將雙劍放入耿萬鍾掌中,笑道:「咱們自己兄弟,還能傷了和氣不成!告辭了!」

  剎那之間,耿萬鍾背上出了一身冷汗,知道自己功力和石清相比委實差得遠了,適才自己的內勁撞到對方內勁之上,一碰即回,那裏是他對手?他不令自己受傷出醜,便是大大的手下容情。耿萬鍾呆呆捧著雙劍,滿臉羞慚,不知說甚麼好。

  石清回頭道:「師妹,咱們還是去汴梁城吧。」閔柔眼圈一紅道:「師哥,孩兒……」石清搖了搖頭,道:「寧可像堅兒這樣,一刀給人家殺了,倒也爽快。」

  閔柔淚水涔涔而下,泣道:「師哥,你……你……」石清牽了她的手,扶她到白馬之旁,再扶她上馬。雪山派弟子見到她這等嬌怯怯的模樣,真難相信她便是威震江湖的「冰雪神劍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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