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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二五


  冲虛道:「其餘崑崙、峨嵋、崆峒諸派卻不必露面,大夥兒都隱伏在山洞之中。魔教來攻之時,恆山、少林、武當三派人手便竭力相抗,必須打得似模似樣。咱三派出手的都要是第一流好手,將對方殺得越多越好,自己須得儘量避免損折。」

  方證嘆道:「魔教高手如雲,此番有備而至,這一仗打下來,雙方死傷必眾。」

  冲虛道:「咱們找幾處懸崖峭壁,安排下長繩鐵索,鬥到分際,眼見不敵,一個個便從長繩縋入深谷,讓敵人難以追擊。任我行大獲全勝之後,再見到這張寶椅,當然得意洋洋的坐了上去,炸藥一引發,任老魔頭便有天大的本領,那也是插翅難逃。跟著恆山八條上山的通道之上,三十二處地雷同時爆炸,魔教教眾,再也無法下山了。」

  令狐冲奇道:「三十二處地雷?」

  冲虛道:「正是。成高師姪從明日一早起,便要在八條登山的要道之中,每一條路選擇四個最險要的所在,埋藏強力地雷,地雷一炸,上山下山,道路全斷。魔教教眾有一萬人上山,教他們餓死一萬;二萬人上山,餓死二萬。咱們學的是左冷禪之舊計,但這一次卻不容他們從地道中脫身了。」

  令狐冲道:「那次能從少林寺逃脫,也真僥倖之極。」突然想起一事,「哦」的一聲。

  冲虛問道:「令狐兄弟可覺安排之中,有何不妥?」令狐冲道:「晚輩心想,任教主來到恆山之上,見了這寶椅自然十分喜歡。但他必定生疑,何以恆山派做了這樣一張椅子,繡了『千秋萬載,一統江湖』這八個字?此事若不弄明白,只怕他未必就會上當。」冲虛道:「這一節老道也想過了。其實任老魔頭坐不坐這張椅子,也非關鍵之所在,咱們另外暗伏藥引,一樣的能引發炸藥。只不過當他正在得意洋洋的千秋萬載、一統江湖之際,突然間禍生足底,更足成為武林中談助罷了。」令狐冲點頭道:「是。」

  成高道人道:「師叔,弟子有個主意,不知是否可行?」冲虛笑道:「你便說出來,請方丈大師和令狐掌門指點。」成高道:「聽說令狐掌門和任教主的大小姐原有婚姻之約,只因正邪不同道,才生阻梗。倘若令狐掌門派兩位恆山弟子去見任教主,說道瞧在任大小姐面上,特地覓得巧手匠人,製成一張寶椅,送給任教主乘坐,盼望兩家休戰言和。不管任教主是否答應,但當他上了恆山,見到這張椅子之時,也就不會起疑了。」冲虛拍手笑道:「此計大妙,一來……」

  令狐冲搖頭道:「不成!」冲虛一怔,知道已討了個沒趣,問道:「令狐兄弟有何高見?」令狐冲道:「任教主要殺我恆山全派,我就盡力抵擋,智取力敵,皆無不可。他來殺人,咱們就炸他,可是我決不說假話騙他。」

  冲虛道:「好!令狐兄弟光明磊落,令人欽佩。咱們就這麼辦!任老魔頭生疑也好,不生疑也好,只要他上恆山來意圖害人,便叫他大吃苦頭。」

  當下各人商量了禦敵的細節,如何抗敵,如何掩護,如何退卻,如何引發炸藥地雷,一一都商量定當。冲虛極是心細,生怕臨敵之際,負責引發炸藥之人遇害,另行派定副手。

  次日清晨,令狐冲引導眾人到各處細察地形地勢,清虛和成高二人選定了埋炸藥、安藥引、布地雷、伏暗哨的各處所在。冲虛和令狐冲選定了四處絕險之所,作為退路。方證、冲虛、令狐冲、方生四人各守一處,不讓敵人迫近,以待禦敵之人盡數縋著長索退入深谷,這才最後入谷,然後揮劍斬斷長索,令敵人無法追擊。

  當日下午,武當派中又有十人扮作鄉農、樵子,絡繹上山,在清虛和成高指點之下,安藏炸藥。恆山派女弟子把守各處山口,不令閒人上山,以防日月教派出探子,得悉機密。如此忙碌了三日,均已就緒,靜候日月教大舉來攻。

  屈指計算,離任我行朝陽峰之會已將近一月,此人言出必踐,定不誤期。這幾日中,冲虛、成高等人甚是忙碌,令狐冲反極清閒,每日裏默唸方證轉授的內功口訣,依法修習,遇有不明之處,便向方證請教。

  這日下午,儀和、儀清、儀琳、鄭萼、秦絹等一眾女弟子在練劍廳練劍,令狐冲在旁指點。眼見秦絹年紀雖小,對劍術要旨卻頗有悟心,讚道:「秦師妹聰明得緊,這一招已得了訣竅,只不過……」一句話沒說完,突然丹田中一陣劇痛,登時坐倒。眾弟子大驚,搶上相扶,齊問:「怎麼了?」令狐冲知道又是體內的異種真氣發作,苦於說不出話。

  眾弟子正亂間,忽聽得撲簌簌幾聲響,兩隻白鴿直飛進廳來。眾弟子齊叫:「啊喲!」

  恆山派養得許多信鴿,當日定靜師太在福建遇敵,定閒、定逸二師太被困龍泉鑄劍谷,均曾遣信鴿求救。眼前飛進廳來這兩頭信鴿,是守在山下的本派弟子所發,鴿背塗有紅色顏料,一見之下,便知是日月教大敵攻到了。自從方證大師、冲虛道長來到恆山,眾弟子見有強援到來,一切布置就緒,原已寬心,不料正在這緊急關頭,令狐冲卻會病發,卻是大大的意外。

  儀清叫道:「儀質、儀文二位師妹,快去稟告方證大師和冲虛道長。」二人應命而去。儀清又道:「儀和師姊,請你撞鐘。」儀和點了點頭,飛身出廳,奔向鐘樓。

  只聽得鏜鏜鏜,鏜鏜,鏜鏜鏜,鏜鏜,三長兩短的鐘聲,從鐘樓上響起,傳遍全峰,跟著通元谷、懸空寺、黑龍口各處寺庵中的大鐘也都響動。方證大師事先吩咐,一有敵警,便以三長兩短的鐘聲示訊,但鐘聲必須舒緩有致,以示閒適,不可顯得驚慌張惶。只是儀和十分性急,法名中雖有一個「和」字,行事卻一點不和,鐘聲中還是流露了急躁之意。

  恆山派、少林派、武當派三派人手,當即依照事先安排,分赴各處,以備迎敵。為了減少傷亡,從山腳下到見性峰峰頂的各處通道均無人把守,索性門戶大開,讓敵人來到峰上之後,再行接戰。鐘聲停歇後,峰上峰下便鴉雀無聲。崑崙、峨嵋、崆峒諸派來援的高手,都伏在峰下隱僻之處,只待魔教教眾上峰之後,一得號令,便截住他們退路。冲虛為了防備洩漏機密,於山道上埋藏地雷之事並不告知諸派人士。魔教神通廣大,在崑崙等派門人弟子之中暗伏內奸,刺探消息,絕不為奇。

  令狐冲聽得鐘聲,知道日月教大舉來攻,小腹中卻如千萬把利刀亂攢亂刺,只痛得抱住肚皮,在地下打滾。儀琳和秦絹嚇得臉上全無血色,手足無措,不知如何是好。

  儀清道:「咱們扶著掌門人去無色庵,且看少林方丈和冲虛道長是何主意。」當下于嫂和另一名老尼姑伸手托在令狐冲脅下,半架半抬,將他扶入無色庵中。

  剛到庵門,只聽得峰下砰砰砰砰號炮之聲不絕,跟著號角嗚嗚,鼓聲咚咚,日月教果然是以堂堂之陣,大舉前來攻山。

  方證和冲虛已得知令狐冲病發,從庵中搶了出來。冲虛道:「令狐兄弟,你儘可放心。我已吩咐凌虛師弟代我掩護武當派退卻。掩護貴派之責,由老道負之。」令狐冲點頭示謝。方證道:「令狐掌門還是先行退入深谷,免有疏虞。」令狐冲忙道:「萬萬……萬萬不可!拿……拿劍來!」冲虛也勸了幾句,但令狐冲執意不允。

  突然鼓角之聲止歇,跟著叫聲如雷:「聖教主千秋萬載,一統江湖!」聽這聲音,至少也有四五千人之眾。方證、冲虛、令狐冲三人相顧一笑。秦絹捧著令狐冲的長劍遞過去。令狐冲伸手欲接,右手不住發抖,竟拿不穩劍。秦絹將劍掛在他腰帶之上。

  忽聽得嗩吶之聲響起,樂聲悅耳,並無殺伐之音。數人一齊朗聲說道:「日月神教聖教主,欲上見性峰來,和恆山派令狐掌門相會。」正是日月教諸長老齊聲而道。

  方證道:「日月教先禮後兵,咱們也不可太小氣了。令狐掌門,便讓他們上峰如何?」

  令狐冲點了點頭,便在此時,腹中又是一陣劇痛。方證見他滿臉冷汗淋漓,說道:「令狐掌門,丹田內疼痛難當,不妨以風前輩所傳的內功心法,試加導引盤旋。」令狐冲體內十數股異種真氣正自糾纏衝突,攪擾不清,如加導引盤旋,那無異是引刀自戕,痛上加痛,但反正已痛到了極點,當下也不及細思後果,便依法盤旋。果然真氣撞擊之下,小腹中的疼痛比之先前更為難當,但盤旋得數下,十餘股真氣便如是細流歸支流、支流匯大川,隱隱似有軌道可循,雖然劇痛如故,卻已不是亂衝亂撞,衝擊之處,心下已先有知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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