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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二四


  方證也不謙讓,受了他跪拜,說道:「風前輩對令狐掌門期望極厚,盼你依照口訣,勤加修習。」令狐冲道:「是,弟子遵命。」

  當下方證將口訣一句句的緩緩念了出來,令狐冲用心記誦。這口訣也不甚長,前後只一千餘字。方證一遍唸畢,要令狐冲心中暗記,過了一會,又唸了一遍。前後一共唸了五次,令狐冲從頭背誦,記憶無誤。

  方證道:「風前輩所傳這內功心法,雖只寥寥千餘字,卻是博大精深,非同小可。咱們叨在知交,恕老衲直言。令狐掌門劍術雖精,於內功一道,卻似乎並不擅長。」令狐冲道:「晚輩於內功所知只是皮毛,大師不棄,還請多加指點。」方證點頭道:「風前輩這內功心法,和少林派內功自是頗為不同,但天下武功殊途同歸,其中根本要旨,亦無大別。令狐掌門若不嫌老衲多事,便由老衲試加解釋。」

  令狐冲知他是當今武林中數一數二的高人,得他指點,無異是風太師叔親授,風太師叔所以託他傳授,當然亦因他內功精深之故,忙躬身道:「晚輩恭聆大師教誨。」

  方證道:「不敢當!」當下將那內功心法一句句的詳加剖析,又指點種種呼吸、運氣、吐納、搬運之法。令狐冲背那口訣,本來只是強記,經方證大師這麼一加剖析,這才知每一句口訣之中,都包含著無數精奧的道理。

  令狐冲悟性原來極高,但這些內功的精要每一句都足供他思索半天,好在方證大師不厭求詳的細加說明,令他登時窺見了武學中另一個從未涉足的奇妙境界。他嘆了口氣,說道:「方丈大師,晚輩這些年來在江湖上大膽妄為,實因不知自己淺薄,思之實為汗顏。雖然晚輩命不久長,無法修習風太師叔所傳的精妙內功。但古人好像有一句話,說甚麼只要早上聽見大道理,就算晚上死了也不打緊,是不是這樣說的?」方證道:「朝聞道,夕死可矣!」令狐冲道:「是了,便是這句話,我聽師父說過的。今日得聆大師指點,真如瞎子開了眼一般,就算更無日子修練,也是一樣的歡喜。」

  方證道:「我正教各派俱已聚集在恆山左近,把守各處要道,待得魔教來攻,大夥兒和之周旋,也未必會輸。令狐掌門何必如此氣短?這內功心法自非數年之間所能練成,但練一日有一日的好處,練一時有一時的好處。這幾日左右無事,令狐掌門不妨便練了起來。乘著老衲在貴山打擾,正好共同參研。」令狐冲道:「大師盛情,晚輩感激不盡。」

  方證道:「這當兒只怕冲虛道兄也已到了,咱們出去瞧瞧如何?」令狐冲忙站起身來,說道:「原來冲虛道長大駕到來,當真怠慢。」當下和方證大師二人回到外堂,只見佛堂中已點了燭火。二人這番傳功,足足花了三個多時辰,天色早已黑了。

  ***

  只見三個老道坐在蒲團之上,正和方生大師等說話,其中一人便是冲虛道人。三道見方證和令狐冲出來,一齊起立。

  令狐冲拜了下去,說道:「恆山有難,承諸位道長千里來援,敝派上下,實不知何以為報。」冲虛道人忙即扶起,笑道:「老道來了好一會啦,得知方丈大師正和小兄弟在內室參研內功精義,不敢打擾。小兄弟學得了精妙內功,現買現賣,待任我行上來,便在他身上使使,教他大吃一驚。」

  令狐冲道:「這內功心法博大精深,晚輩數日之間,那裏學得會?聽說峨嵋、崑崙、崆峒諸派的前輩,也都到了,該當請上山來,共議大計才是。不知眾位前輩以為如何?」

  冲虛道:「他們躲得極是隱秘,以防為任老魔頭手下的探子所知,若請大夥兒上山,只怕洩漏了消息。我們上山來時,也都是化裝了的,否則貴派子弟怎地不先來通報?」

  令狐冲想起和冲虛道人初遇之時,他化裝成一個騎驢的老者,另有兩名漢子相隨,其實也均是武當派中的高手。此時細看之下,認得另外兩位老道、便是昔日在湖北道上曾和自己比過劍的那兩個漢子,躬身笑道:「兩位道長好精的易容之術,若非冲虛道長提及,晚輩竟想不起來。」那兩個老道那時扮著鄉農,一個挑柴,一個挑菜,氣喘吁吁,似乎全身是病,此刻卻是精神奕奕,只不過眉目還依稀認得出來。

  冲虛指著那扮過挑柴漢子的老道說:「這位是清虛師弟。」指著那扮過挑菜漢子的老道說:「這位是我師姪,道號成高。」四人相對大笑。清虛和成高都道:「令狐掌門好高明的劍術。」令狐冲謙謝,連稱:「得罪!」

  冲虛道:「我這位師弟和師姪,劍術算不得很精,但他們年輕之時,曾在西域住過十幾年,卻各學得一項特別本事,一個精擅機關削器之術,一個則善製炸藥。」令狐冲道:「那是世上少有的本事了。」冲虛道:「令狐兄弟,我帶他們二人來,另有一番用意。盼望他們二人能給咱們辦一件大事。」

  令狐冲不解,隨口應道:「辦一件大事?」冲虛道:「老道不揣冒昧,帶了一件物事來到貴山,要請令狐兄弟瞧一瞧。」他為人灑脫,不如方證之拘謹,因此一個稱他為「令狐兄弟」,另一個卻叫他「令狐掌門」,令狐冲頗感奇怪,要看他從懷中取出甚麼物事來。冲虛笑道:「這東西著實不小,懷中可放不下。清虛師弟,你叫他們拿進來罷。」

  清虛答應了出去,不久便引進四個鄉農模樣的漢子來,各人赤了腳,都挑著一擔菜。清虛道:「見過令狐掌門和少林寺方丈。」那四名漢子一齊躬身行禮。令狐冲知他們必是武當中身份不低的人物,當即客客氣氣的還禮。

  清虛道:「取出來,裝起來罷!」四名漢子將擔子中的青菜蘿蔔取出,下面露出幾個包袱,打開包袱,是許多木條、鐵器、螺釘、機簧之屬。四人行動極是迅速,將這些傢伙拼嵌鬥合,片刻間裝成了一張太師椅子。令狐冲更是奇怪,尋思:「這張太師椅中裝了這許多機關彈簧。不知有何用處,難道是以供修練內功之用?」

  椅子裝成後,四人從另外兩個包袱中取出椅墊、椅套,放在太師椅上。靜室之中,霎時間光彩奪目,但見那椅套以淡黃錦緞製成,金黃色絲線繡了九條金龍,捧著中間一個剛從大海中升起的太陽,左邊八個字是「中興聖教,澤被蒼生」,右邊八個字是「千秋萬載,一統江湖」。那九條金龍張牙舞爪,神采如生,這十六個字更是銀鉤鐵劃,令人瞧著說不出的舒服。在這十六個字的周圍,綴了不少明珠、鑽石,和諸般翡翠寶石。簡陋的小小庵堂之中,突然間滿室盡是珠光寶氣。

  令狐冲拍手喝采,想起冲虛適才說過,清虛曾在西域學得一手製造機關削器的本事,便道:「任教主見到這張寶椅,那是非坐一下不可。椅中機簧發作,便可送了他的性命,是不是?」

  冲虛低聲道:「任我行應變神速,行動如電,椅中雖有機簧,他只要一覺不妥,立即躍起,須傷他不到。這張椅子腳下裝有藥引,通到一堆火藥之中。」

  他此言一出,令狐冲和少林諸僧均是臉上變色。方證口念佛號:「阿彌陀佛!」

  冲虛又道:「這機簧的好處,在於有人隨便一坐,並無事故,一定要坐到一炷香時分,藥引這才引發。那任我行為人多疑,又極精細,突見恆山見性峰上有這樣一張椅子,一定不會立即就坐,定是派手下人先坐上去試試。這椅套上既有金龍捧日,又有甚麼『千秋萬載,一統江湖』的字樣,魔教中的頭目自然誰也不敢久坐,而任我行一坐上去之後,又一定捨不得下來。」令狐冲道:「道長果然設想周到。」冲虛道:「清虛師弟又另有布置,倘若任我行竟是不坐,叫人拿下椅套、椅墊,甚或拆開椅子瞧瞧,只要一拆動,一樣的引發機關。成高師姪這次帶到寶山來的,共有二萬斤炸藥。毀壞寶山靈景,恐怕是在所不免的了。」

  令狐冲心中一寒,尋思:「二萬斤炸藥!這許多火藥一引發,玉石俱焚,任教主固被炸死,盈盈和向大哥也是不免。」

  冲虛見他臉色有異,說道:「魔教揚言要將貴派盡數殺害,滅了恆山派之後,自即來攻我少林、武當,生靈塗炭,大禍難以收拾。咱們設此毒計對付任我行,用心雖然險惡,但除此魔頭,用意在救武林千千萬萬性命。」

  方證大師雙手合十,說道:「阿彌陀佛!我佛慈悲,為救眾生,卻也須辟邪降魔。殺一獨夫而救千人萬人,正是大慈大悲的行逕。」他說這幾句話時神色莊嚴,一眾老僧老道都站起身來,合十低眉,齊聲道:「方丈大師說得甚是。」

  令狐冲也知方證所言極合正理,日月教要將恆山派殺得雞犬不留,正教各派設計將任我行炸死,那是天經地義之事,無人能說一句不是。但要殺死任我行,他心中已頗為不願,要殺向問天,更是寧可自己先死;至於盈盈的生死,反而不在顧慮之中,總之兩人生死與共,倒不必多所操心。眼見眾人的目光都射向自己,微一沉吟,說道:「事已至此,日月教逼得咱們無路可走,冲虛道長這條計策,恐怕是傷人最少的了。」

  冲虛道:「令狐兄弟說得不錯。『傷人最少』四字,正是我輩所求。」

  令狐冲道:「晚輩年輕識淺,今日恆山之事,便請方證大師、冲虛道長二位主持大局。晚輩率領本派弟子,同供驅策。」冲虛笑道:「這個可不敢當。你是恆山之主,我和方丈師兄豈可喧賓奪主?」令狐冲道:「此事絕非晚輩謙退,實在非請二位主持不可。」方證道:「令狐掌門之意甚誠,道兄也不必多所推讓。眼前大事由我三人共同為首,但由道兄發號施令,以總其成。」

  冲虛再謙虛幾句,也就答應了,說道:「上恆山的各處通道上,咱們均已伏下人手,魔教何日前來攻山,事先必有音訊。那日令狐兄弟率領群豪攻打少林寺,咱們由左冷禪策劃,擺下一個空城計……」令狐冲臉上微微一紅,說道:「晚輩胡鬧,惶恐之至。」冲虛笑道:「想不到昨日之敵,反為今日之友。咱們再擺空城計,那是不行的了,勢必啟任我行之疑,以老道淺見,恆山全派均在山上抵禦,少林和武當兩派,也各選派數十人出手。明知魔教來攻,少林和武當倘若竟然無人來援,大違常情,任我行這老賊定會猜到其中有詐。」

  方證和令狐冲都道:「正是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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