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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〇


  令狐冲眼見余滄海手中長劍的劍尖不住顫動,叫道:「林師弟,小心他刺你小腹。」

  林平之一聲冷笑,驀地裏疾衝上前,當真是動如脫兔,一瞬之間,與余滄海相距已不到一尺,兩人的鼻子幾乎要碰在一起。這一衝招式之怪,無人想像得到,而行動之快,更是難以形容。他這麼一衝,余滄海的雙手,右手中的長劍,便都已到了對方的背後。他長劍無法彎過來戳刺林平之的背心,而林平之左手已拿住了他右肩,右手按上了他心房。

  余滄海只覺「肩井穴」上一陣酸麻,右臂竟無半分力氣,長劍便欲脫手。

  眼見林平之一招制住強敵,手法之奇,恰似岳不群戰勝左冷禪時所使的招式,路子也是一模一樣,令狐冲轉過頭來,和盈盈四目交視,不約而同的低呼:「東方不敗!」兩人都從對方的目光之中,看到了驚恐和惶惑之意。顯然,林平之這一招,便是東方不敗當日在黑木崖所使的功夫。

  林平之右掌蓄勁不吐,月光之下,只見余滄海眼光中突然露出極大的恐懼。林平之心中說不出的快意,只覺倘若一掌將這大仇人震死了,未免太過便宜了他。便在此時,只聽得遠處岳靈珊的聲音響了起來:「平弟,平弟!爹爹叫你今日暫且饒他。」

  她一面呼喚,一面奔上峰來。見到林平之和余滄海面對面的站著,不由得一呆。她搶前幾步,見林平之一手已拿住余滄海的要穴,一手按在他胸口,便噓了口氣,說道:「爹爹說道,余觀主今日是客,咱們不可難為了他。」

  林平之哼的一聲,搭在余滄海「肩井穴」的左手加催內勁。余滄海穴道中酸麻加甚,但隨即覺察到,對方內力實在平平無奇,苦在自己要穴受制,否則以內功修為而論,和自己可差得遠了,一時之間,心下悲怒交集,明明對方武功稀鬆平常,再練十年也不是自己對手,偏偏一時疏忽,竟為他怪招所乘,一世英名固然付諸流水,而且他要報父母大仇,多半不聽師父的吩咐,便即取了自己性命。

  岳靈珊道:「爹爹叫你今日饒他性命。你要報仇,還怕他逃到天邊去嗎?」

  林平之提起左掌,拍拍兩聲,打了余滄海兩個耳光。余滄海怒極,但對方右手仍然按在自己心房之上,這少年內力不濟,但稍一用勁,便能震壞自己心脈,這一掌如將自己就此震死,倒也一了百了,最怕的是他以第四五流的內功,震得自己死不死,活不活,那就慘了。在一剎那間他權衡輕重利害,竟不敢稍有動彈。

  林平之打了他兩記耳光,一聲長笑,身子倒縱出去,已離開他有三丈遠近,側頭向他瞪視,一言不發。余滄海挺劍欲上,但想自己以一代宗主,一招之間便落了下風,眾目睽睽之下若再上前纏鬥,那是痞棍無賴的打法,較之比武而輸,更是羞恥百倍,雖跨出了一步,第二步卻不再踏出。林平之一聲冷笑,轉身便走,竟也不去理睬妻子。

  岳靈珊頓了頓足,一瞥眼見到令狐冲坐在封禪台之側,當即走到他身前,說道:「大師哥,你……你的傷不礙事罷?」令狐冲先前一聽到她的呼聲,心中便已怦怦亂跳,這時更加心神激盪,說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我……」儀和向岳靈珊冷冷的道:「你放心,死不了!」岳靈珊聽而不聞,眼光只是望著令狐冲,低聲說道:「那劍脫手,我……我不是有心想傷你的。」令狐冲道:「是,我當然知道,我當然知道……我……我……我當然知道。」他向來豁達灑脫,但在這小師妹面前,竟是呆頭呆腦,變得如木頭人一樣,連說了三句「我當然知道」,直是不知所云。岳靈珊道:「你受傷很重,我十分過意不去,但盼你不要見怪。」令狐冲道:「不,不會,我當然不會怪你。」岳靈珊幽幽嘆了口氣,低下了頭,輕聲道:「我去啦!」令狐冲道:「你……你要去了嗎?」失望之情,溢於言表。

  岳靈珊低頭慢慢走開,快下峰時,站定腳步,轉身說道:「大師哥,恆山派來到華山的兩位師姊,爹爹說我們多有失禮,很對不起。我們一回華山,立即向兩位師姊陪罪,恭送她們下山。」

  令狐冲道:「是,很好,很……很好!」目送她走下山峰,背影在松樹後消失,忽然想起,當時在思過崖上,她天天給自己送酒送飯,離去之時,也總是這麼依依不捨,勉強想些話說出來,多講幾句才罷,直到後來她移情於林平之,情景才變。

  他回思往事,情難自已,忽聽得儀和一聲冷笑,說道:「這女子有甚麼好?三心二意,待人沒半點真情,跟咱們任大小姐相比,給人家提鞋兒也不配。」

  令狐冲一驚,這才想起盈盈便在身邊,自己對小師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,當然都給她瞧在眼裏了,不由得臉上一陣發熱。只見盈盈倚在封禪台的一角,似在打盹,心想:「只盼她是睡著了才好。」但盈盈如此精細,怎會在這當兒睡著?令狐冲這麼想,明知是自己欺騙自己,訕訕的想找幾句話來跟她說,卻又不知說甚麼好。

  對付盈盈,他可立刻聰明起來,這時既無話可說,最好便是甚麼話都不說,但更好的法子,是將她心思引開,不去想剛才的事,當下慢慢躺倒,忽然輕輕哼了一聲,顯得觸到背上的傷痛。盈盈果然十分關心,過來低聲問道:「碰痛了嗎?」令狐冲道:「還好。」伸過手去,握住了她手。盈盈想要甩脫,但令狐冲抓得很緊。她生怕使力之下,扭痛了他傷口,只得任由他握著。令狐冲失血極多,疲困殊甚,過了一會,迷迷糊糊的也就睡著了。

  ***

  次晨醒轉,已是紅日滿山。眾人怕驚醒了他,都沒敢說話。令狐冲覺得手中已空,不知甚麼時候,盈盈已將手抽回了,但她一雙關切的目光卻凝視著他臉。令狐冲向她微微一笑,坐起身來,說道:「咱們回恆山去罷!」

  這時田伯光已砍下樹木,做了個擔架,當下與不戒和尚二人抬起令狐冲,走下峰來。眾人行經嵩山本院時,只見岳不群站在門口,滿臉堆笑的相送,岳夫人和岳靈珊卻不在其旁。令狐冲道:「師父,弟子不能向你老人家叩頭告別了。」岳不群道:「不用,不用。等你養好傷後,咱們再行詳談。我做這五嶽派掌門,沒甚麼得力之人匡扶,今後仗你相助的地方正多著呢。」令狐冲勉強一笑。不戒和田伯光抬著他行走如飛,頃刻間走的遠了。

  山道之上,盡是這次來嵩山聚會的群豪。到得山腳,眾人雇了幾輛騾車,讓令狐冲、盈盈等人乘坐。

  傍晚時分,來到一處小鎮,見一家茶館的木棚下坐滿了人,都是青城派的,余滄海也在其內。他見到恆山弟子到來,臉上變色,轉過了身子。小鎮上別無茶館飯店,恆山眾人便在對面屋簷下的石階上坐下休息。鄭萼和秦絹到茶館中去張羅了熱茶來給令狐冲喝。

  忽聽得馬蹄聲響,大道上塵土飛揚,兩乘馬急馳而來。到得鎮前,雙騎勒定,馬上一男一女,正是林平之和岳靈珊夫婦。林平之叫道:「余滄海,你明知我不肯干休,幹麼不趕快逃走?卻在這裏等死?」

  令狐冲在騾車中聽得林平之的聲音,問道:「是林師弟他們追上來了?」秦絹坐在車中正服侍他喝茶,當下捲起車帷,讓他觀看車外情景。

  余滄海坐在板櫈之上,端起了一杯茶,一口口的呷著,並不理睬,將一杯茶喝乾,才道:「我正要等你前來送死。」

  林平之喝道:「好!」這「好」字剛出口,便即拔劍下馬,反手挺劍刺出,跟著飛身上馬,一聲吆喝,和岳靈珊並騎而去。站在街邊的一名青城弟子胸口鮮血狂湧,慢慢倒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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