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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四


  令狐冲等三人跟著便覺奇臭冲鼻,既似腐爛的屍體,又似大批死魚死蝦,聞著忍不住便要作嘔。十餘道水箭射上天空,化作雨點,灑將下來,有些落上了天橋欄干,片刻之間,木欄干上腐蝕出一個個小孔。方證和冲虛雖然見多識廣,卻也從未見過這等猛烈的毒水。若是羽箭暗器,他三人手中雖無兵刃,也能以袍袖運氣擋開,但這等遇物即爛的毒水,身上只須沾上一點一滴,只怕便腐爛至骨,二人對視一眼,都見到對方臉上變色,眼中微露懼意。要令這二大掌門眼中顯露懼意,那可真是難得之極了。

  一陣毒水射過,窗後那人朗聲說道:「這陣毒水是射向天空的,要是射向三位身上,那便如何?」只見十七八枝長箭慢慢斜下,又平平的指向三人。天橋長十餘丈,左端與靈龜閣相連,右端與神蛇閣相連,雙閣之中均伏有毒水機弩,要是兩邊機弩齊發,三人武功再高,也必難以逃生。

  令狐冲聽得這人的說話聲音,微一凝思,便已記起,說道:「東方教主派人前來送禮,送的好禮!」

  伏在靈龜閣中說話之人,正是東方不敗派來送禮道賀的那個黃面尊者賈布。

  賈布哈哈一笑,說道:「令狐公子好聰明,認出了在下口音。既是在下暗使卑鄙詭計,佔到了上風,聰明人不吃眼前虧,令狐公子那便暫且認輸如何?」他把話說在頭裏,自稱是「暗使卑鄙詭計」,倒免得令狐冲出言指責了。

  令狐冲氣運丹田,朗聲長笑,山谷鳴響,說道:「我和少林、武當兩位前輩在此閒談,只道今日上山來的都是好朋友,沒作防範的安排,可著了賈兄的道兒。此刻便不認輸,也不可得了。」

  賈布道:「如此甚好。東方教主素來尊敬武林前輩,看重後起之秀的少年英俠。何況任大小姐自幼跟東方教主一起長大,便看在任大小姐面上,我們也不敢對令狐公子無禮。」

  令狐冲哼了一聲,並不答話。

  方證和冲虛當令狐冲和賈布對答之際,察看周遭情勢,要尋覓空隙,冒險一擊,但見前後水槍密密相對,僧道二人同時出手,當可掃除得十餘枝水槍,但若要一股盡殲,卻萬萬不能,只須有一枝水槍留下發射毒水,三人便均難保性命。僧道二人對望了一眼,眼光中所示心意都是說:「不能輕舉妄動。」

  只聽賈布又道:「既然令狐公子願意認輸,雙方免傷和氣,正合了在下心願。我和上官兄弟下山之時,東方教主吩咐下來,要請公子和少林寺方丈、武當掌門道長,同赴黑木崖敝教總壇盤桓數日。此刻三位同在一起,那是再好不過,咱們便即起行如何?」

  令狐冲又哼了一聲,心想天下那有這樣的便宜事,己方三人只消一離開天橋,要制住賈布、上官雲和他一干手下,自是易如反掌。

  果然賈布跟著便道:「只不過三位武功太高,倘若行到中途,忽然改變主意,不願去黑木崖了,我們可無法交差,吃罪不起,因此斗膽向三位借三隻右手。」令狐冲道:「借三隻右手?」賈布道:「正是,請三位各自砍下右臂,那我們就放心得多了。」

  令狐冲哈哈一笑,說道:「原來如此。東方不敗是怕了我們三人的武功劍術,因此布下了這個圈套。只要我們砍下了自己右臂,使不了兵刃,他便高枕無憂了。」賈布道:「高枕無憂倒不見得。任我行少了公子這樣一位強援,那便勢孤力弱得多了。」令狐冲道:「閣下說話倒坦率得很。」

  賈布道:「在下是真小人。」他提高嗓子說道:「方丈大師,掌門道長,兩位是寧可捨卻一臂呢,還是甘願把性命拚在這裏?」

  冲虛道:「好!東方不敗要借手臂,我們把手臂借給他便是。只是我們身上不帶兵刃,要割手臂,卻有些難。」

  他這個「難」字剛脫手,窗口中寒光一閃,一個鋼圈擲了出來。這鋼圈直徑近尺,邊緣鋒利,圈中有一橫條作為把手,乃是外門的短打兵刃,若有一對,便是「乾坤圈」之類了。令狐冲站在最前,伸手一抄,接了過來,不由得微微苦笑,心想這賈布也真工於心計,這鋼圈外緣鋒利如刀,一轉之下,便可割斷手臂,但不論舞得如何迅捷,總因兵刃太短,無法擋開飛射過來的水箭。

  賈布厲聲喝道:「既已答應,快快下手!別要拖延時刻,妄圖救兵到來。我叫一、二、三!若不斷臂,毒水齊發。一!」

  令狐冲低聲道:「我向前急衝,兩位跟在我身後!」冲虛道:「不可!」

  賈布道:「二!」

  令狐冲左手將鋼圈一舉,心想:「方證大師和冲虛道長是我恆山客人,說甚麼也不能讓他二位受到傷害。他『三』字一叫出口,我擲出鋼圈,舞動袍袖衝上,只要毒水都射在我身上,他二位便有機會乘隙脫身。」只聽得賈布叫道:「大家預備,我要叫『三』了!」

  ***

  忽聽得靈龜閣屋頂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喝道:「且慢!」跟著便似有一團綠雲冉冉從閣頂飄落,擋在令狐冲身前,正是盈盈。

  令狐冲急叫:「盈盈,退後!」盈盈反過左手,在身後搖了搖,叫道:「賈叔叔,黃面尊者在江湖上好響的萬兒,怎地幹起這等沒出息的勾當來啦!」賈布道:「這個……大小姐,你……退開,別淌混水。」盈盈道:「你在這裏幹甚麼來著?東方叔叔叫你和上官叔叔來送禮給我,你怎地受了嵩山派左冷禪的賄賂,竟來對恆山派掌門無禮?」賈布道:「誰說我受了左冷禪的賄賂?我奉有東方教主密令,捉拿令狐冲送交總壇。」

  盈盈道:「你胡說八道。教主的黑木令在此。教主有令:賈布密謀不軌,一體教眾見之即行擒拿格殺,重重有賞!」說著右手高高舉起,手中果然是一根黑木令牌。

  賈布大怒,喝道:「放箭!」盈盈道:「東方教主叫你殺我嗎?」賈布道:「你違抗教主令旨……」盈盈叫道:「上官叔叔,你將叛徒賈布拿下,你便升作青龍堂長老。」

  上官雲自負武功較賈布為高,入教資歷也較他為深,但賈布是青龍堂長老,自己是白虎堂長老,排名反在其下,本來就對賈布頗有心病,一聽盈盈的呼喚,不禁遲疑。盈盈是前任教主之女,現下任教主重入江湖,謀復教主之位,東方教主雖然向來對這位任大小姐十分尊重,今後卻勢必不同,但要他指揮部屬向盈盈發射毒水,卻是萬萬不能。

  賈布又叫:「放箭!」但他那些部屬一直視盈盈有若天神,又見她手中持有黑木令,如何敢對她無禮?

  正僵持間,靈龜閣下忽然有人叫道:「火起,火起!」紅光閃動,黑烟衝上,正是樓閣底下著了火。盈盈大聲叫道:「賈布,你好狠心,幹麼放火想燒死你的老部下?」賈布怒道:「胡說八……」

  盈盈叫道:「千秋萬載,一統江湖!日月神教教眾,東方教主有令:快下去救火!」說著向前疾衝。令狐冲、方證、冲虛三人乘勢奔前。盈盈叫的是本教切口,加之閣下火起,混亂中諸教眾只一呆,令狐冲等三人便已橫越半截飛橋,破窗入閣。

  三人衝入閣內,毒水機弩即已無所施其技。令狐冲搶到真武大帝座前,提起一隻燭台,右臂一振,蠟燭飛出。他知道毒水實在太過厲害,只須身上濺到一點,那便後患無窮,眼見方證、冲虛二人掌劈足踢,下手毫不容情,霎時間已料理了七八人,他提起燭台當作劍使,手臂一抬,便刺入了一人咽喉,頃刻間殺了六人。

  賈布與上官雲這次來到恆山,共攜帶四十口箱子,每口箱子兩人扛抬,一共有八十名漢子。這八十人其實均是日月教中的得力教眾,武功均頗了得。四十人分佈於懸空寺四周,其餘四十人便取出暗藏在身的機弩,分自神蛇閣、靈龜閣中出襲。令狐冲等三人片刻之間,將賈布手下的二十人屠戮乾淨,毒水機弩散了一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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