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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三


  方證和冲虛見他臉上陰晴不定,神氣甚是難看,知他向來尊敬師父,這番話頗傷他的臉面。方證道:「這些言語,也只是老衲與冲虛道兄閒談之時,胡亂推測。尊師為人方正,武林中向有君子之稱。只怕我們是以小人之心,妄度君子之腹了。」冲虛微微一笑。

  令狐冲心下一片混亂,只盼冲虛所言非實,但內心深處,卻知他每句話說的都是實情,忽然又想:「是了,原來林遠圖前輩本是和尚,因此他向陽巷老宅之中,有一佛堂,而那劍譜,又是寫在袈裟上。猜想起來,他在華山與岳肅、蔡子峰兩位前輩探討葵花寶典,一字一句,記在心裏,當時他尚是禪師,到得晚上,便筆錄在袈裟之上,以免遺忘。」

  冲虛道:「時至今日,這部葵花寶典上所載的武學秘奧,魔教手中有一些,令師岳先生手上有一些。你林師弟既拜入華山派門下,左冷禪便千方百計的來找岳先生麻煩,用意顯然有二:一是想殺了岳先生,便於他歸併五嶽劍派;其二自然是劫奪辟邪劍譜了。」

  令狐冲連連點頭,說道:「道長推想甚是。那寶典原書是在莆田少林寺,左冷禪可知道嗎?倘若他得知此事,只怕更要去滋擾莆田少林寺。」

  方證微笑道:「莆田少林寺中的『葵花寶典』早已毀了。那倒不足為慮。」令狐冲奇道:「毀了?」方證道:「紅葉禪師臨圓寂之時,召集門人弟子,說明這部寶典的前因後果,便即投入爐中火化,說道:『這部武學秘笈精微奧妙,但其中許多關鍵之處,當年的撰作人並未能妥為參通解透,留下的難題太多,尤其是第一關難過,不但難過,簡直是不能過、不可過,流傳後世,實非武林之福。』他有遺書寫給嵩山本寺方丈,也說及了此事。」

  令狐冲嘆道:「這位紅葉禪師前輩見識非凡。倘若世上從來就沒有『葵花寶典』,這許許多多變故,也就不會發生。」他心中想的是:「沒有葵花寶典,就沒有辟邪劍法,師父就不會安排將小師妹許配給林師弟,林師弟不會投入華山派門下,就不會遇見小師妹。」但轉念又想:「可是我令狐冲浮滑無行,與旁門左道之士結交,又跟葵花寶典有甚麼干係了?男子漢大丈夫,自己種因,自己得果,不用怨天尤人。」

  冲虛道:「下月十五,左冷禪召集五嶽劍派齊集嵩山推舉掌門,令狐少俠有何高見?」令狐冲微笑道:「那有甚麼推舉的?掌門之位,自然是非左冷禪莫屬。」冲虛道:「令狐少俠便不反對嗎?」令狐冲道:「他嵩山、泰山、衡山、華山四派早已商妥,我恆山派孤掌難鳴,縱然反對,也是枉然。」

  冲虛搖頭道:「不然!泰山、衡山、華山三派,懾於嵩山派之威,不敢公然異議,容或有之,若說當真贊成併派,卻為事理之所必無。」

  方證道:「以老衲之見,少俠一上來該當反對五派合併,理正辭嚴,他嵩山派未必說得人心盡服。倘若五派合併之議終於成了定局,那麼掌門人一席,便當以武功決定。少俠如全力施為,劍法上當可勝得過左冷禪,索性便將這掌門人之位搶在手中。」

  令狐冲大吃一驚,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那怎麼成?萬萬不能!」

  冲虛道:「方丈大師和老道商議良久,均覺老弟是直性子人,隨隨便便,無可無不可,又跟魔教左道之士結交,你倘若做了五嶽派的掌門人,老實說,五嶽派不免門規鬆弛,眾弟子行為放縱,未必是武林之福……」

  令狐冲哈哈大笑,說道:「道長說得真對,要晚輩去管束別人,那如何能夠?上樑不正下樑歪,令狐冲自己,便是個好酒貪杯的無行浪子。」

  冲虛道:「浮滑無行,為害不大,好酒貪杯更於人無損,野心勃勃,可害得人多了。老弟如做了五嶽派掌門,第一,不會欺壓五嶽劍派的前輩耆宿與門人弟子;第二,不會大動干戈,想去滅了魔教,不會來吞併我們少林、武當;第三,大概吞併峨嵋、崑崙諸派的興致,老弟也不會太高。」方證微笑道:「冲虛道兄和老衲如此打算,雖說是為江湖同道造福,一半也是自私自利。」冲虛道:「打開天窗說亮話,老和尚、老道士來到恆山,一來是為老弟捧場,二來是為正邪雙方萬千同道請命。」方證合十道:「阿彌陀佛,左冷禪倘若當上了五嶽派掌門人,這殺劫一起,可不知伊於胡底了。」

  令狐冲沉吟道:「兩位前輩如此吩咐,令狐冲本來不敢推辭。但兩位明鑒,晚輩後生小子,這麼一塊糊塗材料,做這恆山掌門,已是狂妄之極,實在是迫於無奈,如再想做五嶽派掌門,勢必給天下英雄笑掉了牙齒。這三分自知之明,晚輩總還是有的。這麼著,做五嶽派掌門,晚輩萬萬不敢,但三月十五這一天,晚輩一定到嵩山去大鬧一場,說甚麼也要左冷禪做不成五嶽派掌門。令狐冲成事不足,搗搗亂或許還行。」

  冲虛道:「一味搗亂,也不成話。屆時倘若事勢所逼,你非做掌門人不可,那時卻不能推辭。」令狐冲只是搖頭。

  冲虛道:「你倘若不跟左冷禪搶,當然是他做掌門。那時五派歸一,左掌門手操生殺之權,第一個自然來對付你。」令狐冲默然,嘆了口氣,說道:「那也無可奈何。」冲虛道:「就算你一走了之,他捉你不到,左冷禪對付你恆山派門下的弟子,卻也不會客氣。定閒師太交在你手上的這許多弟子,你便任由她們聽憑左冷禪宰割麼?」令狐冲伸手在欄干一拍,大聲道:「不能!」方證又道:「那時你師父、師娘、師弟、師妹,左冷禪一定也容他們不得。數年之間,他們一個個大禍臨頭,你也忍心不理嗎?」

  令狐冲心頭一凜,不禁全身毛骨悚然,退後兩步,向方證與冲虛二人深深作揖,說道:「多蒙二位前輩指點,否則令狐冲不自努力,貽累多人。」

  方證、冲虛行禮作答。方證道:「三月十五,老衲與冲虛道兄率同本門弟子,前赴嵩山為令狐少俠助威。」冲虛道:「他嵩山派若有甚麼不軌異動,我們少林、武當兩派自當出手制止。」

  令狐冲大喜,說道:「得有二位前輩在場主持大局,諒那左冷禪也不敢胡作非為。」

  三人計議已罷,雖覺前途多艱,但既有了成算,便覺寬懷。冲虛笑道:「咱們該回去了罷。新任掌門人陪著一個老和尚、一個老道士不知去了那裏,只怕大家已在擔心了。」

  ***

  三人轉身過來,剛走得七八步,突然間同時停步。令狐冲喝道:「甚麼人?」他察覺天橋彼端傳來多人的呼吸之聲,顯然懸空寺左首的靈龜閣中伏得有人。

  他一聲呼喝甫罷,只聽得砰砰砰幾聲響,靈龜閣的幾扇窗戶同時被人擊飛,窗口露出十餘枝長箭的箭頭,對準了三人。便在此時,身後神蛇閣的窗門也為人擊飛,窗口也有十餘人彎弓搭箭,對準三人。

  方證、冲虛、令狐冲三人均是當世武林中頂尖高手,雖然對準他們的強弓硬弩,自非尋常弓箭之可比,而伏在窗後的箭手料想也非庸手,但畢竟奈何不了三人。只是身處二閣之間的天橋之上,下臨萬丈深淵,既不能縱躍而下,而天橋橋身窄僅數尺,亦無迴旋餘地,加之三人身上均未攜帶兵刃,猝遇變故,不禁都吃了一驚。

  令狐冲身為主人,斜身一閃,擋在二人身前,喝道:「大膽鼠輩,怎地不敢現身?」

  只聽一人喝道:「射!」卻見窗中射出十七八道黑色水箭。這些水箭竟是從箭頭上射將出來,原來這些箭並非羽箭,而是裝有機括的水槍,用以射水。水箭斜射向天,顏色烏黑,在夕陽反照之下,顯得詭異之極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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