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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〇


  那人笑道:「原來是岳不群的大小姐,當真是浪得虛名。」旁邊一人問道:「盧大哥,為甚麼浪得虛名?」那人道:「我曾聽人說,岳不群的女兒相貌標緻,算是後一輩人物中的美女,一見之下,卻也不過如此。」另一人笑道:「這妞兒相貌稀鬆平常,卻是細皮白肉,脫光了瞧瞧,只怕不差。哈哈,哈哈!」十幾個人又都大笑,笑聲中充滿了淫穢之意。

  岳靈珊、林平之、令狐冲聽到如此無禮的言語,盡皆怒不可遏。林平之拔出長劍,喝道:「你們再出無恥之言,林某誓死周旋。」

  那人笑道:「你們瞧,這兩個姦夫淫婦,在雪人上寫了甚麼字啊?」

  林平之大叫:「我跟你們拚了!」令狐冲只聽得嗤的一聲響,知是林平之挺劍刺出,跟著乒乒乓乓聲響,有人躍下馬來,跟他動上了手。隨即岳靈珊挺劍上前。七八名漢子同時叫道:「我來對付這妞兒。」一名漢子笑道:「大家別爭,誰也輪得到。」兵刃撞擊,岳靈珊也和敵人動上了手。猛聽一名漢子大聲怒吼,叫聲中充滿了痛楚,當是中劍受傷。一名漢子道:「這妞兒下手好狠,史老三,我跟你報仇。」

  刀劍格鬥聲中,岳靈珊叫道:「小心!」噹的一聲大響,跟著林平之哼了一聲。岳靈珊驚叫:「小林子!」似乎是林平之受了傷。有人叫道:「將這小子宰了罷!」那帶頭的道:「別殺他,捉活的。拿了岳不群的女兒女婿,不怕那偽君子不聽咱們的。」

  令狐冲凝神傾聽,只聞金刃劈空之聲呼呼而響。突然噹的一聲,又是拍的一響。一名漢子罵道:「他媽的,臭小娘。」令狐冲忽覺有人靠在自己身上,聽得岳靈珊喘息甚促,正是她靠在自己這個「雪人」之上。叮噹數響,一名漢子歡聲叫道:「這還拿不住你?」岳靈珊「啊」的一聲驚叫,不再聽得兵刃相交,眾漢子卻都哈哈大笑起來。

  令狐冲感到岳靈珊被人拖開,又聽她叫道:「放開我!放開我!」一人笑道:「閔老二,你說她一身細皮白肉,老子可就不信,咱們剝光了她衣衫瞧瞧。」眾人鼓掌歡呼。林平之罵道:「狗強……」拍的一聲,給人踢了一腳,跟著嗤的一聲響,竟是布帛撕裂之聲。

  令狐冲耳聽小師妹為賊人所辱,那裏還顧得任我行的寒毒是否已經驅盡,使力一掙,從積雪中躍出,右手拔出腰間長劍,左手便去抹眼上積雪,豈知左手竟不聽使喚,無法動彈。

  眾人驚呼聲中,他伸右臂在眼上一抹,一見到光亮,長劍遞出,三名漢子咽喉中劍。他迴過身來,刷刷兩劍,又刺倒二人。眼見一名漢子拿住了岳靈珊雙手,將她雙臂反在背後,另一名漢子站在她身前,拔刀欲待迎敵,令狐冲長劍從他左脅下刺入,右腿一抬,將那人踢開,長劍從屍身中拔出,耳聽得背後有人偷襲,竟不回頭,反手兩劍,刺中了背後二人的心口,順手挺劍,從岳靈珊身旁掠過,直刺拿住她雙手那人的咽喉。那人雙手一鬆,撲在岳靈珊肩頭,喉頭血如泉湧。

  這一下變故突兀之極,令狐冲連殺九人,僅是瞬息間之事。那帶頭的一聲吆喝,舞動雙鐵牌向令狐冲頭頂砸到。令狐冲長劍抖動,從他兩塊鐵牌間的空隙中穿入,直刺他左眼。那人大叫一聲,向後便倒。令狐冲回過頭來,橫削直刺,又殺了三人。餘下四人只嚇得心膽俱裂,發一聲喊,沒命價四下奔逃。

  令狐冲叫道:「你們辱我小師妹,一個也休想活命。」追上二人,長劍疾刺,都是從後背穿向前胸。這二人奔行正急,中劍氣絕,腳下未停,兀自奔出十餘步這才倒地。

  眼見餘下二人一個向東,一個向西,令狐冲疾奔往東,使勁一擲,長劍幻作一道銀光,從那人背腰插入。令狐冲轉頭向西首那人追去,奔行十餘丈後,已追到那人身後,一伸手,這才發覺手中並無兵刃。他運力於指,向那人背心戳去。那人背上一痛,回刀砍來。令狐冲拳腳功夫平平,適才這一指雖戳中了敵人,但不知運力之法,卻傷不了他,見他舉刀砍到,不由得心下發慌,急忙閃避,見他右脅下是個老大破綻,左手一拳直擊過去,不料左臂只微微一動,抬不起來,敵人的鋼刀卻已砍向面前。

  令狐冲大駭之下,急向後躍。那漢子舉刀猛撲。令狐冲手中沒了兵刃,不敢和他對敵,只得轉身而逃。岳靈珊拾起地下長劍,叫道:「大師哥,接劍!」將長劍擲來。令狐冲右手一抄,接住了劍,轉過身子,哈哈一笑。那漢子鋼刀舉在半空,作勢欲待砍下,突然見到他手中長劍閃爍,登時嚇呆了,這一刀竟爾砍不下來。

  令狐冲慢慢走近,那漢子全身發抖,雙膝一屈,跪倒在雪地之中。令狐冲怒道:「你辱我師妹,須饒你不得。」長劍指在他咽喉之上,心念一動,走近一步,低聲問道:「寫在雪人上的,是些甚麼字?」那漢子顫聲道:「是……是……『海枯……海枯……石爛,兩……情……情不……不渝』。」自從世上有了「海枯石爛,兩情不渝」這八個字以來,說得如此膽戰心驚、喪魂落魄的,只怕這是破題兒第一遭了。令狐冲一呆,道:「嗯,是海枯石爛,兩情不渝。」心頭酸楚,長劍送出,刺入他咽喉。

  回過身來,只見岳靈珊正在扶起林平之,兩人滿臉滿身都是鮮血。林平之站直身子,向令狐冲抱拳道:「多謝令狐兄相救之德。」令狐冲道:「那算得甚麼?你傷得不重嗎?」林平之道:「還好!」令狐冲將長劍還給了岳靈珊,指著地下兩行馬蹄印痕,說道:「師父、師娘,向此而去。」林平之道:「是。」

  岳靈珊牽過敵人留下的兩匹坐騎,翻身上馬,道:「咱們找爹爹、媽媽去。」林平之掙扎著上了馬。岳靈珊縱馬馳過令狐冲身邊,將馬一勒,向他臉上望去。

  令狐冲見到她的目光,也向她瞧去。岳靈珊道:「多……多謝你……」一回頭,提起韁繩,兩騎馬隨著岳不群夫婦坐騎所留下的蹄印,向西北方而去。

  令狐冲怔怔的瞧著他二人背影沒在遠處樹林之後,這才慢慢轉過身子,只見任我行、向問天、盈盈三人都已抖去身上積雪,凝望著他。

  ***

  令狐冲喜道:「任教主,我沒累到你的事?」任我行苦笑道:「我的事沒累到,你自己可糟得很了。你左臂怎麼樣?」令狐冲道:「臂上經脈不順,氣血不通,竟不聽使喚。」

  任我行皺眉道:「這件事有點兒麻煩,咱們慢慢再想法子。你救了岳家大小姐,總算報了師門之德,從此誰也不欠誰的情。向兄弟,盧老大怎地越來越不長進了。幹起這些卑鄙齷齪的事來?」向問天道:「我聽他口氣,似是要將這兩個年青人擒回黑木崖去。」任我行道:「難道是東方不敗的主意?他跟這偽君子又有甚麼樑子了?」

  令狐冲指著雪地中橫七豎八的屍首,問道:「這些人是東方不敗的屬下?」任我行道:「是我的屬下。」令狐冲點了點頭。

  盈盈道:「爹爹,他的手臂怎麼了?」任我行笑道:「你別心急!乖女婿給爹爹驅除寒毒,泰山老兒自當設法治好他手臂。」說著呵呵大笑,瞪視令狐冲,瞧得他甚感尷尬。

  盈盈低聲道:「爹爹,你休說這等言語。冲哥自幼和華山岳小姐青梅竹馬,一同長大,適才冲哥對岳小姐那樣的神情,你難道還不明白麼?」任我行笑道:「岳不群這偽君子是甚麼東西?他的女兒又怎能和我的女兒相比?再說,這岳姑娘早已另外有了心上人,這等水性的女子,冲兒今後也不會再將她放在心上。小孩子時候的事,怎作得準?」盈盈道:「冲哥為了我大鬧少林,天下知聞,又為了我而不願重歸華山,單此兩件事,女兒已經心滿意足,其餘的話,不用提了。」

  任我行知道女兒十分要強好勝,令狐冲既未提出求婚,此刻就不便多說,反正那也只是遲早間之事,當下又是哈哈一笑,說道:「很好,很好,終身大事,慢慢再談。冲兒,打通左臂經脈的秘訣,我先傳你。」將他招往一旁,將如何運氣、如何通脈的法門說了,待聽他複述一遍,記憶無誤,又道:「你助我驅除寒毒,我教你通暢經脈,咱倆仍是兩不虧欠。要令左臂經脈復元,須得七日時光,可不能躁進。」令狐冲應道:「是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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