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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二


  定閒師太道:「阿彌陀佛,阿彌陀佛。左掌門已然身為五嶽劍派盟主,位望何等尊崇,何必定要歸併五派,由一人出任掌門?如此大動干戈,傷殘同道,豈不為天下英雄所笑?」定逸師太厲聲道:「師姊,賊子野心,貪得無厭……你……」定閒師太揮了揮手,向那三人說道:「天網恢恢,疏而不漏。多行不義,必遭惡報。你們去罷!相煩三位奉告左掌門,恆山派從此不再奉左掌門號令。敝派雖然都是孱弱女子,卻也決計不屈於強暴。左掌門併派之議,恆山派恕不奉命。」

  儀和叫道:「師伯,他們……他們好惡毒……」定閒師太道:「撤了劍陣!」儀和應道:「是!」長劍一舉,七人收劍退開。

  這三名嵩山派好手萬料不到居然這麼容易便獲釋放,不禁心生感激,向定閒師太躬身行禮,轉身飛奔而去。那姓趙的老者奔出數丈,停步回身,朗聲道:「請問這位劍法通神的少俠尊姓大名。在下今日栽了,不敢存報仇之望,卻想得知是栽在那一位英雄的劍底。」

  令狐冲笑道:「本將軍泉州府參將吳天德便是!來將通名。」

  那老者明知他說的是假話,長嘆一聲,轉頭而去。

  ***

  其時火頭越燒越旺,嵩山派死傷的人眾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下。十餘名傷勢較輕的慢慢爬起走開,重傷的臥於血泊之中,眼見火勢便要燒到,無力相避,有的便大聲呼救。

  定閒師太道:「這事不與他們相干,皆因左掌門一念之差而起。于嫂、儀清,便救他們一救。」眾人知道掌門人素來慈悲,不敢違拗,當下分別去檢視嵩山派中死傷之輩,只要尚有氣息的,便扶在一旁,取藥給之敷治。

  定閒師太舉首向南,淚水滾滾而下,叫道:「師姊!」身子幌了兩下,向前直摔下去。

  眾人大驚,搶上扶起,只見她口中一道道鮮血流出,而定逸師太傷勢亦重。眾弟子十分惶急,不知如何是好,一齊望著令狐冲,要聽他的主意。

  令狐冲道:「快給兩位師太服用傷藥。受傷的先裹傷止血。此處火氣仍烈,大夥兒到那邊休息。請幾位師姊師妹去找些野果或甚麼吃的。」眾人應命,分頭辦事。鄭萼、秦絹用水壺裝了山水,服侍定閒、定逸以及受傷的眾位同門喝水服藥。

  龍泉一戰,恆山派弟子死了三十七人。眾弟子想起定靜師太和戰死了的師姊師妹,盡皆傷感,突然有人放聲大哭,餘人也都哭了起來。霎時之間,山谷充滿了一片悲號之聲。

  定逸師太厲聲喝道:「死的已經死了,怎地如此想不開?大家平時學佛誦經,為的便是參悟這『生死』兩字,一副臭皮囊,又有甚麼好留戀的?」眾弟子素知這位師太性如烈火,誰也不敢拗她之意,當下便收了哭聲,但許多人兀是抽噎不止。定逸師太又道:「師姊到底如何遭難?萼兒,你口齒清楚些,給掌門人稟告明白。」

  鄭萼應道:「是。」站起身來,將如何仙霞嶺中伏,得令狐冲援手,如何廿八鋪為敵人迷藥迷倒被擒,如何定靜師太為嵩山派鍾鎮所脅,又受蒙面人圍攻,幸得令狐冲趕到殺退,而定靜師太終於傷重圓寂等情,一一說了。

  定逸師太道:「這就是了。嵩山派的賊子冒充魔教,脅迫師姊贊同併派之議。哼,用心好毒。倘若你們皆為嵩山派所擒,師姊便欲不允,那也不可得了。」她說到後來,已是氣力不繼,聲音漸漸微弱,喘息了一會,又道:「師姊在仙霞嶺遭到圍攻,便知敵人不是易與之輩,信鴿傳書,要我們率眾來援,不料……不料……這件事,也是落在敵人算中。」

  定閒師太座下的二弟子儀文說道:「師叔,你請歇歇,弟子來述說咱們遇敵的經過。」定逸師太怒道:「有甚麼經過?水月庵中敵人夜襲,乒乒乓乓的一直打到今日。」儀文道:「是。」仍是簡單敘述數日來遇敵的情景。

  原來當晚嵩山派大舉來襲,各人也都蒙面,冒充是魔教的教眾。恆山派倉卒受攻,當時大有覆沒之虞,幸好水月庵也是武林一脈,庵中藏得五柄龍泉寶劍,住持清曉師太在危急中將寶劍分交定閒、定逸等禦敵。龍泉寶劍削鐵如泥,既將敵人兵刃削斷了不少,又傷了不少敵人,這才且戰且退,逃到了這山谷之中。清曉師太卻因護友殉難。這山谷舊產精鐵,數百年前原是鑄劍之所,後來精鐵採完,鑄劍爐搬往別處,只剩下幾座昔日煉焦的石窯。也幸得這幾座石窯,恆山派才支持多日,未遭大難。嵩山派久攻不下,堆積柴草,使起火攻毒計,倘若令狐冲等來遲半日,眾人勢難倖免了。

  定逸師太不耐煩去聽儀文述說往事,雙目瞪著令狐冲,突然說道:「你……你很好啊。你師父為甚麼將你逐出門牆?說你和魔教勾結?」令狐冲道:「弟子交遊不慎,確是結識了幾個魔教中的人物。」定逸師太哼了一聲,道:「像嵩山派這樣狼子野心,卻比魔教更加不如了。哼,正教中人,就一定比魔教好些嗎?」

  儀和道:「令狐師兄,我不敢說你師父的是非。可是他……他明知我派有難,卻袖手旁觀,這中間……這中間……說不定他早已贊成嵩山派的併派之議了。」

  令狐冲心中一動,覺得這話也未嘗無理,但他自幼崇仰恩師,心中決不敢對他存絲毫不敬的念頭,說道:「我恩師也不是袖手旁觀,多半他老人家另有要事在身……這個……」

  定閒師太一直在閉目養神,這時緩緩睜開眼來,說道:「敝派數遭大難,均蒙令狐少俠援手,這番大恩大德……」令狐冲忙道:「弟子稍效微勞,師伯之言,弟子可萬不敢當。」定閒師太搖了搖頭,道:「少俠何必過謙?岳師兄不能分身,派他大弟子前來效力,那也是一樣。儀和,可不能胡言亂語,對尊長無禮。」儀和躬身道:「是,弟子不敢了。不過……不過令狐師兄已被逐出華山派,岳師伯早已不要他了。他也不是岳師伯派來的。」定閒師太微微一笑,道:「你就是不服氣,定要辯個明白。」

  儀和忽然嘆了口氣,說道:「令狐師兄若是女子,那就好了。」定閒師太問道:「為甚麼?」儀和道:「他已被逐出華山,無所歸依,如是女子,便可改入我派。他和我們共歷患難,已是自己人一樣……」定逸師太喝道:「胡說八道,你年紀越大,說話越像個孩子。」定閒師太微微一笑,道:「岳師兄一時誤會,將來辨明真相,自會將令狐少俠重收門戶。嵩山派圖謀之心,不會就此便息,華山派也正要倚仗令狐少俠呢。就算他不回華山,以他這樣的胸懷武功,就是自行創門立派,也非難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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