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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九


  令狐冲搖頭道:「我如要殺林師弟,不用在他背後動手,更不會一劍砍他不死。」

  岳靈珊道:「誰知道你心中打甚麼鬼主意了?哼,定然是八師哥見到你的惡行,你這才殺他滅口,還將他面目剁得稀爛,便如你對付二……勞德諾一般。」

  令狐冲沉住了氣,情知這中間定有一件自己眼下猜想不透的大陰謀,問道:「勞德諾的面目,也給人剁得稀爛了?」岳靈珊道:「是你親手幹下的好事,難道自己不知道?卻來問我!」令狐冲道:「華山派門下,更有何人受到損傷?」岳靈珊道:「你殺了兩個,傷了一個,這還不夠麼?」

  令狐冲聽她這般說,知道華山派中並無旁人受到傷害,心下略寬,尋思:「這是誰下的毒手?」突然之間心中一涼,想起任我行在杭州孤山梅莊所說的話來,他說自己倘若不允加入魔教,便要將華山派盡數屠滅,莫非他已來到福州,起始向華山派下手?急道:「你……你快快回去,稟告你爹爹、媽媽,恐怕……恐怕是魔教的大魔頭來對華山派痛下毒手了。」

  岳靈珊扁了扁嘴,冷笑道:「不錯,確是魔教的大魔頭在對我華山派痛下毒手。不過這個大魔頭,以前卻是華山派的。這才叫做養虎貽患,恩將仇報!」

  令狐冲只有苦笑,心想:「我答應去龍泉相救定閒、定逸兩位師太,可是我師父、師娘他們又面臨大難,這可如何是好?倘若真是任我行施虐,我自然也決不是他敵手,但恩師、師娘有難,縱然我趕去徒然送死,無濟於事,也當和他們同生共死。事有輕重,情有親疏,恆山派的事,只好讓她們自己先行料理了。要是能阻擋了任我行,當再趕去龍泉赴援。」他心意已決,說道:「今日自離福州之後,我跟恆山派的這些師姊們一直在一起,怎麼分身去殺八師弟、勞德諾?你不妨問問她們。」

  岳靈珊道:「哼,我問她們?她們跟你同流合污,難道不會跟你圓謊麼?」

  恆山眾弟子一聽,又有七八個叫嚷起來。幾個出家人言語還算客氣,那些俗家弟子卻罵得甚是尖刻。

  岳靈珊勒馬退開幾步,說道:「令狐冲,小林子受傷極重,昏迷之中仍是掛念劍譜,你如還有半點人性,便該將劍譜還了給他。否則……否則……」令狐冲道:「你瞧我真是如此卑鄙無恥之人麼?」岳靈珊怒道:「你若不卑鄙無恥,天下再沒卑鄙無恥之人了!」

  儀琳在旁聽著二人對答之言,心中十分激動,這時再也忍不住,說道:「岳姑娘,令狐大哥對你好得很。他心中對你實在是真心誠意,你為甚麼這樣兇的罵他?」岳靈珊冷笑道:「他對我好不好,你是出家人,又怎麼知道了?」儀琳突然感到一陣驕傲,只覺得令狐冲受人冤枉誣蔑,自己縱然百死,也要為他辯白,至於佛門中的清規戒律,日後師父如何責備,一時全都置之腦後,當即朗聲說道:「是令狐大哥親口跟我說的。」岳靈珊道:「哼,他連這種事也對你說。他……他就想對我好,這才出手加害林師弟。」

  令狐冲嘆了口氣,說道:「儀琳師妹,不用多說了。貴派的天香斷續膠和白雲熊膽丸治傷大有靈效,請你給一點我師……給一點岳姑娘,讓她帶去救人治傷。」

  岳靈珊一抖馬頭,轉身而去,說道:「你一劍斬他不死,還想再使毒藥麼?我才不上你的當。令狐冲,小林子倘若好不了,我……我……」說到這裏,語音已轉成了哭聲,急抽馬鞭,疾馳向南。

  令狐冲聽著蹄聲漸遠,心中一片酸苦。

  秦絹道:「這女人這等潑辣,讓她那個小林子死了最好。」儀真道:「秦師妹,咱們身在佛門,慈悲為懷,這位姑娘雖然不是,卻也不可咒人死亡。」

  令狐冲心念一動,道:「儀真師妹,我有一事相求,想請你辛苦一趟。」儀真道:「令狐師兄但有所命,自當遵依。」令狐冲道:「不敢。那個姓林之人,是我的同門師弟,據那位岳姑娘說受傷甚重。我想貴派的金創藥靈驗無比……」儀真道:「你要我送藥去給他,是不是?好,我這就回福州城去,儀靈師妹,你陪我同去。」令狐冲拱手道:「有勞兩位師妹大駕。」儀真道:「令狐師兄一直跟咱們在一起,怎會去殺人了?這等冤枉人,我們也須向岳師伯分說分說。」

  令狐冲搖頭苦笑,心想師父只當我已然投入魔教麾下,無所不為,無惡不作,那還能信你們的話?眼見儀真、儀靈二人馳馬而去,心想:「她們對我的事如此熱心,我倘若撇下她們,回去福州,此心何安?何況定閒師太她們確是為敵所困,而任我行是否來到福州,我卻一無所知……」見秦絹過去拾起斬斷大樹的長劍,給他插入腰間劍鞘,忽然想起:「我說若要殺死林平之,何必背後斬他?又豈會一劍斬他不死?倘若下手之人是任我行,他更怎麼一劍斬他不死?那定然是另有其人了。只須不是任我行,我師父怕他何來?」

  想到此節,心下登時一寬,只聽得遠處蹄聲隱隱,聽那馬匹的數目,當是于嫂她們化緣回來了。果然過不多時,一十五騎馬奔到跟前。于嫂說道:「令狐少俠,咱們化……化了不少金銀,可使不了……使不了這許多。黑夜之中,也不能分些去救濟貧苦。」儀和道:「這當兒去龍泉要緊。濟貧的事,慢慢再辦不遲。」轉頭向儀清道:「剛才道上遇到了個年輕女子,你們見到沒有?也不知是甚麼來頭,卻跟我們動上了手。」

  令狐冲驚道:「跟你們動上了手?」儀和道:「是啊。黑暗之中,這女子騎馬衝來,一見到我們,便罵甚麼不三不四的尼姑,甚麼也不怕醜。」令狐冲暗暗叫苦,忙問:「她受傷重不重?」儀和奇道:「咦,你怎知她受了傷?」令狐冲心想:「她如此罵你們,你又是這等火爆霹靂的脾氣,她一個對你們一十五人,豈有不受傷的?」又問:「她傷在那裏?」

  儀和道:「我先問她。為甚麼素不相識,一開口就罵人?她說:『哼,我才識得你們呢。你們是恆山派中一群不守清規的尼姑。』我說:『甚麼不守清規?胡說八道,你嘴裏放乾淨些。』她馬鞭一揚,不再理我,喝道:『讓開!』我伸手抓住了她馬鞭,也喝道:『讓開!』這樣便動起手來啦。」

  于嫂道:「她拔劍出手,咱們便瞧出她是華山派的,黑暗之中當時看不清面貌,後來認出好像便是岳先生的小姐。我急忙喝阻,可是她手臂上已中了兩處劍傷,卻也不怎麼重。」

  儀和笑道:「我可早認出來啦。他們華山派在福州城中,對令狐師兄好生無禮,咱們恆山派有難,又是袖手不理,我有心要她吃些苦頭。」鄭萼道:「儀和師姊對這岳姑娘確是手下留情,那一招『金針渡劫』砍中了她左膀,只輕輕一劃,便收了轉來,若是真打哪,還不卸下了她一條手臂。」

  令狐冲心想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,小師妹心高氣傲,素來不肯認輸,今晚這一戰定然認為是畢生奇恥大辱,多半還要怪在自己頭上。一切都是運數使然,那也無可如何,好在她受傷不重。料想當無大礙。

  鄭萼早瞧出令狐冲對這岳姑娘關心殊甚,說道:「咱們倘若早知是令狐師兄的師妹,就讓她罵上幾句也沒甚麼,偏生黑暗之中,甚麼也瞧不清楚。日後見到,倒要好生向她賠罪才是。」儀和氣忿忿的道:「賠甚麼罪?咱們又沒得罪她,是她一開口就罵人。走遍天下,也沒這個道理。」

  令狐冲道:「幾位化到了緣,咱們走罷。那白剝皮怎樣?」他心中難過,不願再提岳靈珊之事,便岔開了話題。

  儀和等人說起化緣之事,大為興奮,登時滔滔不絕,還道:「平時向財主化緣,要化一兩二兩銀子也為難得緊,今晚卻一化便是幾千兩。」鄭萼笑道:「那白剝皮躺在地下,又哭又嚷,說道幾十年心血,一夜之間便化為流水。」秦絹笑道:「誰叫他姓白呢?他去剝人家的皮,搜刮財物,到頭來還是白白的一場空。」

  眾人笑了一陣,但不久便想起師伯、師父她們被困,心情又沉重起來。

  令狐冲道:「咱們盤纏有了著落,這就趕路罷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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