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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三


  黃鍾公道:「那人確是昨天中午越獄的,當時我三人還道他是黑白子,沒想到他移花接木,將黑白子關在地牢之中,穿了黑白子的衣冠衝將出來。這件事,我三弟、四弟固然看得清清楚楚,還有那丁堅,給他一撞之下,肋骨斷了十幾根……」鮑大楚轉頭向其餘三名長老瞧去,皺眉道:「這人胡說八道,不知說些甚麼。」一個肥肥矮矮的老者說道:「咱們是上月十四得到的訊息……」一面說,一面屈指計算,道:「到今日是第十七天。」

  黃鍾公猛退兩步,砰的一聲,背脊重重撞在牆上,道:「決……決無此事!我們的的確確,昨天是親眼見到他逃出去的。」

  他走到門口,大聲叫道:「施令威,將丁堅抬來。」施令威在遠處應道:「是!」

  鮑大楚走到黑白子身前,抓住他胸口,將他身子提起,只見他手足軟軟的垂了下來,似乎全身骨骼俱已斷絕,只剩下一個皮囊。鮑大楚臉上變色,大有惶恐之意,一鬆手,黑白子摔在地下,竟站不起身。另一個身材魁梧的老者說道:「不錯,這是中了那廝的……那廝的吸星大法,將全身精力都吸乾了。」語音顫抖,十分驚懼。

  鮑大楚問黑白子道:「你在甚麼時候著了他的道兒?」黑白子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的確是昨天,那廝……那廝抓住了我右腕,我……我便半點動彈不得,只好由他擺布。」鮑大楚甚為迷惑,臉上肌肉微微顫動,眼神迷惘,問道:「那便怎樣?」黑白子道:「他將我從鐵門的方孔中拉進牢去,除下我衣衫換上了,又……又將足鐐手銬都套在我手足之上,然後從那方孔中鑽……鑽了出去。」

  鮑大楚皺眉道:「昨天?怎能夠是昨天?」那矮胖老者問道:「足鐐手銬都是精鋼所鑄,又怎地弄斷的?」黑白子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我實在不知道。」禿筆翁道:「屬下細看過足鐐手銬的斷口,是用鋼絲鋸子鋸斷的。這鋼絲鋸子,不知那廝何處得來?」

  說話之間,施令威已引著兩名家人將丁堅抬了進來。他躺在一張軟榻上,身上蓋著一張薄被。鮑大楚揭開被子,伸手在他胸口輕輕一按。丁堅長聲大叫,顯是痛楚已極。鮑大楚點點頭,揮了揮手。施令威和兩名家人將丁堅抬了出去。

  鮑大楚道:「這一撞之力果然了得,顯然是那廝所為。」

  坐在左面那中年婦人一直沒開口,這時突然說道:「鮑長老,倘若那廝確是昨天才越獄逃走,那麼上月中咱們得到的訊息只怕是假的了。那廝的同黨在外面故布疑陣,令咱們人心搖動。」鮑大楚搖頭道:「不會是假的。」那婦人道:「不會假?」鮑大楚道:「薛香主一身金鐘罩、鐵布衫的橫練功夫,尋常刀劍也砍他不入,可是給人五指插入胸膛,將一顆心硬生生的挖了出去。除了這廝之外,當世更無第二人……」

  令狐冲正聽得出神,突然之間,肩頭有人輕輕一拍。這一拍事先更無半點朕兆,他一驚之下,躍出三步,拔劍在手,回過頭來,只見兩個人站在當地。

  這二人臉背月光,瞧不見面容。一人向他招了招手,道:「兄弟,咱們進去。」正是向問天的聲音。令狐冲大喜,低聲道:「向大哥!」

  ***

  令狐冲急躍拔劍,又和向問天對答,屋中各人已然聽見。鮑大楚喝問:「甚麼人?」

  只聽得一人哈哈大笑,發自向問天身旁的人口中。這笑聲聲震屋瓦,令狐冲耳中嗡嗡作響,只覺胸腹間氣血翻湧,說不出的難過。那人邁步向前,遇到牆壁,雙手一推,轟隆一聲響,牆上登時穿了一個大洞,那人便從牆洞中走了進去。向問天伸手挽住令狐冲的右手,並肩走進屋去。

  鮑大楚等四人早已站起,手中各執兵刃,臉上神色緊張。令狐冲急欲看到這人是誰,只是他背向自己,但見他身材甚高,一頭黑髮,穿的是一襲青衫。

  鮑大楚顫聲道:「原……原來是任……任前輩到了。」那人哼了一聲,踏步而前。鮑大楚、黃鍾公等自然而然退開了兩步。那人轉過身來,往中間的椅中一坐,這張椅子,正是鮑大楚適才坐過的。令狐冲這才看清楚,只見他一張長長的臉孔,臉色雪白,更無半分血色,眉目清秀,只是臉色實在白得怕人,便如剛從墳墓中出來的僵屍一般。

  他對向問天和令狐冲招招手,道:「向兄弟,令狐冲兄弟,過來請坐。」令狐冲一聽到他聲音,不禁驚喜交集,道:「你……你是任前輩?」那人微微一笑,道:「正是。你劍法可高明得緊啊。」令狐冲道:「你果然已經脫險了。今天……今天我正想來救……」那人笑道:「今天你想來救我脫困,是不是?哈哈,哈哈。向兄弟,你這位兄弟很夠朋友啊。」

  向問天拉著令狐冲的手,讓他在那人右側坐了,自己坐在那人左側,說道:「令狐兄弟肝膽照人,真是當世的堂堂血性男兒。」那人笑道:「令狐兄弟,委屈你在西湖底下的黑牢住了兩個多月,我可抱歉得很哪,哈哈,哈哈!」

  這時令狐冲心中已隱隱知道了些端倪,但還是未能全然明白。

  那姓任的笑吟吟的瞧著令狐冲,說道:「你雖為我受了兩個多月牢獄之災,但練成了我刻在鐵板上的吸星大法,嘿嘿,那也足以補償而有餘了。」令狐冲奇道:「那鐵板上的秘訣,是前輩刻下的?」那人微笑道:「若不是我刻的,世上更有何人會這吸星大法?」

  向問天道:「兄弟,任教主的吸星神功,當世便只你一個傳人,實是可喜可賀。」令狐冲奇道:「任教主?」向問天道:「原來你到此刻還不知任教主的身份,這一位便是日月神教的任教主,他名諱是上『我』下『行』,你可曾聽見過嗎?」

  令狐冲知道「日月神教」就是魔教,只不過他本教之人自稱日月神教,教外之人則稱之為魔教,但魔教教主向來便是東方不敗,怎地又出來一個任我行?他囁嚅道:「任……任教主的名諱,我是在那鐵板上摸到的,卻不知他是教主。」

  那身材魁梧的老者突然喝道:「他是甚麼教主了?我日月神教的教主,普天下皆知是東方教主。這姓任的反教作亂,早已除名開革。向問天,你附逆為非,罪大惡極。」

  任我行緩緩轉過頭來,凝視著他,說道:「你叫做秦偉邦,是不是?」那魁梧老人道:「不錯。」任我行道:「我掌執教中大權之時,你是在江西任青旗旗主,是不是?」秦偉邦道:「正是。」任我行嘆了口氣。道:「你現今身列本教十長老之位了,升得好快哪。東方不敗為甚麼這樣看重你?你是武功高強呢,還是辦事能幹?」秦偉邦道:「我盡忠本教,遇事向前,十多年來積功而升為長老。」任我行點頭道:「那也是很不錯的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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