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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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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是此後所摸到的字跡,盡是「呼吸」、「意守丹田」、「氣轉金井」、「任脈」等等修習內功的用語,直摸到鐵板盡頭,也尋不著一個「劍」字。他好生失望:「甚麼通天徹地的神功?這不是跟我開玩笑麼!甚麼武功都好,我就是不能練內功,一提內息,胸腹間立時氣血翻湧。我練內功,那是自找苦吃。」 歎了口長氣,端起飯碗吃飯,心想:「這任我行不知是甚麼人物?他口氣好狂,甚麼通天徹地,縱橫天下,似乎世上更無敵手。原來這地牢是專門用來囚禁武學高手的。」 初發現鐵板上的字跡時,原有老大一陣興奮,此刻不由得意興索然,心想:「老天真是弄人,我沒尋到這些字跡,倒還好些。」又想:「那個任我行如果確如他所自誇,功夫這等了得,又怎麼仍然被困於此,無法得脫?可見這地牢當真固密之極,縱有天大的本事,一入牢籠,也只可慢慢在這裏等死了。」當下對鐵板下的字跡不再理會。 杭州一到炎暑,全城猶如蒸籠一般。地牢深處湖底,不受日曬,本該陰涼得多,但一來不通風息,二來潮濕無比,身居其中,另有一般困頓。令狐冲每日都是脫光了衣衫,睡在鐵板上,一伸手便摸到字跡,不知不覺之間,已將其中許多句子記在心中了。 *** 一日正自思忖:「不知師父、師娘、小師妹他們現今在那裏?已回到華山沒有?」忽聽得遠遠傳來一陣腳步聲,既輕且快,和那送飯老人全然不同。他困處多日,已不怎麼熱切盼望有人來救,突然聽到這腳步聲,不由得驚喜交集,本想一躍而起,但狂喜之下,突然全身無力,竟躺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。只聽腳步聲極快的便到了鐵門外。 只聽得門外有人說道:「任先生,這幾日天氣好熱,你老人家身子好罷?」 話聲入耳,令狐冲便認出是黑白子,倘若此人在一個多月以前到來,令狐冲定然破口大罵,甚麼惡毒的言語都會罵出來,但經過這些時日的囚禁,已然火氣大消,沉穩得多,又想:「他為甚麼叫我任先生?是走錯了牢房麼?」當下默不作聲。 只聽黑白子道:「有一句話,我每隔兩個月便來請問你老人家一次。今日七月初一,我問的還是這一句話,老先生到底答不答允?」語氣甚是恭謹。 令狐冲暗暗好笑:「這人果然是走錯了牢房,以為我是任老前輩了,怎地如此糊塗?」隨即心中一凜:「梅莊這四個莊主之中,顯以黑白子心思最為縝密。如是禿筆翁、丹青生,說不定還會走錯了牢房。黑白子卻怎會弄錯?其中必有緣故。」當下仍默不作聲。 只聽得黑白子道:「任老先生,你一世英雄了得,何苦在這地牢之中和腐土同朽?只須你答允了我這件事,在下言出如山,自當助你脫困。」 令狐冲心中怦怦亂跳,腦海中轉過了無數念頭,卻摸不到半點頭緒,黑白子來跟自己說這幾句話,實不知是何用意。只聽黑白子又問:「老先生到底答不答允?」令狐冲知道眼前是個脫困的機會,不論對方有何歹意,總比不死不活、不明不白的困在這裏好得多,但無法揣摸到對方用意的所在,生怕答錯了話,致令良機坐失,只好仍然不答。 黑白子嘆了口氣,說道:「任老先生,你怎麼不作聲?上次那姓風的小子來跟你比劍,你在我三個兄弟面前,絕口不提我向你問話之事,足感盛情。我想老先生經過那一場比劍,當年的豪情勝概,不免在心中又活了起來罷?外邊天地多麼廣闊,你老爺子出得黑牢,普天下的男女老幼,你要殺那一個便殺那一個,無人敢與老爺子違抗,豈不痛快之極?你答允我這件事,於你絲毫無損,卻為甚麼十二年來總是不肯應允?」 令狐冲聽他語音誠懇,確是將自己當作了那姓任的前輩,心下更加起疑,只聽黑白子又說了一會話,翻來覆去只是求自己答允那件事。令狐冲急欲獲知其中詳情,但料想自己只須一開口,情形立時會糟,只有硬生生的忍住,不發半點聲息。 黑白子道:「老爺子如此固執,只好兩個月後再見。」忽然輕輕笑了幾聲,說道:「老爺子這次沒破口罵我,看來已有轉機。這兩個月中,請老爺子再好好思量罷。」說著轉身向外行去。令狐冲著急起來,他這一出去,須得再隔兩月再來,在這黑獄中度日如年,怎能再等得兩個月?等他走出幾步,便即壓低嗓子,粗聲道:「你求我答允甚麼事?」 黑白子轉身一縱,到了方孔之前,行動迅捷之極,顫聲道:「你……你肯答允了嗎?」 令狐冲轉身向著牆壁,將手掌蒙在口上,含糊不清的道:「答允甚麼事?」黑白子道:「十二年來,每年我都有六次冒險來到此處,求懇你答允,老爺子怎地明知故問?」令狐冲哼的一聲,道:「我忘記了。」黑白子道:「我求老爺子將那大法的秘要傳授在下,在下學成之後,自當放老爺子出去。」 令狐冲尋思:「他是真的將我錯認作是那姓任前輩?還是另有陰謀詭計?」一時無法知他真意,只得又模模糊糊的咕嚕幾句,連自己都不知說的是甚麼,黑白子自然更加聽不明白了,連問:「老爺子答不答允?老爺子答不答允?」 令狐冲道:「你言而無信,我才不上這個當呢。」 黑白子道:「老爺子要在下作甚麼保證,才能相信?」令狐冲道:「你自己說好了。」黑白子道:「老爺子定是擔心傳授了這大法的秘要之後,在下食言而肥,不放老爺子出去,是不是?這一節在下自有安排。總是教老爺子信得過便是。」令狐冲道:「甚麼安排?」 黑白子道:「請問老爺子,你是答允了?」語氣中顯得驚喜不勝。 令狐冲腦中念頭轉得飛快:「他求我傳大法的秘要,我又有甚麼大法的秘要可傳?但不妨聽聽他有甚麼安排。他如真的能放我出去,我便將鐵板上那些秘訣說給他聽,管他有用無用,先騙一騙他再說。」 黑白子聽他不答,又道:「老爺子將大法傳我之後,我便是老爺子門下的弟子了。本教弟子欺師滅祖,向來須受剝皮凌遲之刑,數百年來,無人能逃得過。在下如何膽敢不放老爺子出去?」令狐冲哼的一聲,說道:「原來如此。三天之後,你來聽我回話。」黑白子道:「老爺子今日答允了便是,何必在這黑牢中多耽三天?」 令狐冲心想:「他比我還心急得多,且多挨三天再說,看他到底有何詭計。」當下重重哼了一聲,顯得甚為惱怒,黑白子道:「是!是!三天之後,在下再來向你老人家請教。」 *** 令狐冲聽得他走出地道,關上了鐵門,心頭思潮起伏:「難道他當真將我錯認為那姓任的前輩?此人甚是精細,怎會鑄此大錯?」突然想起一事:「莫非黃鍾公窺知了他的秘密,暗中將任前輩囚於別室,卻將我關在此處?不錯,這黑白子十二年來,每隔兩月便來一次,多半給人察覺了。定是黃鍾公暗中佈下了機關。」 突然之間,想起了黑白子適才所說的一句話來:「本教弟子欺師滅祖,向來須受剝皮凌遲之刑,數百年來,無人能逃得過。」尋思:「本教?甚麼教?難道是魔教,莫非那姓任的前輩和江南四狗都是魔教中人?也不知他們搗甚麼鬼,卻將我牽連在內。」一想到「魔教」兩字,便覺其中詭秘重重,難以明白,也就不再多想,只是琢磨著兩件事:「黑白子此舉出於真情,還是作偽?三天之後他再來問我,那便如何答覆?」 東猜西想,種種古怪的念頭都轉到了,卻想破了頭也無法猜到黑白子的真意,到後來疲極入睡。一覺醒轉之後,第一個念頭便是:「倘若向大哥在此,他見多識廣,頃刻間便能料到黑白子的用意。那姓任的前輩智慧之高,顯然更在向大哥之上……啊唷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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