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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四


  那姓任的自不知他這聲怒喝的真意,繼續笑道:「華山門中,我瞧得起的人當然也有。風老是一個,小朋友你是一個。還有一個你的後輩,叫甚麼『華山玉女』寧……寧甚麼的。啊!是了,叫作寧中則。這個小姑娘倒也慷慨豪邁,是個人物,只可惜嫁了岳不群,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。」令狐冲聽他將自己的師娘叫作「小姑娘」,不禁啼笑皆非,只好不加置答,總算他對師娘頗有好評,說她是個人物。

  那人問道:「小朋友,你叫甚麼名字?」令狐冲道:「晚輩姓風,名叫二中。」

  那人道:「華山派姓風的人,都不會差。你進來罷!我領教領教風老的劍法。」他本來稱風清揚為「老風」,後來改了口,稱為「風老」,想是令狐冲所說的言語令他頗為歡喜,言語中對風清揚也客氣了起來。

  令狐冲好奇之心早已大動,亟想瞧瞧這人是怎生模樣,武功又如何高明,便道:「晚輩一些粗淺劍法,在外面唬唬人還勉強可以,到了前輩跟前,實是不足一笑。但任老先生是人中龍鳳,既到此處,焉可不見?」

  丹青生挨近前來,在他耳畔低聲說道:「風兄弟,此人武功十分怪異,手段又是陰毒無比,你千萬要小心了。稍有不對,便立即出來。」他語聲極低,但關切之情顯是出於至誠。令狐冲心頭一動:「四莊主對我很夠義氣啊!適才我說話譏刺於他,他非但毫不記恨,反而真的關懷我的安危。」不由暗自慚愧。

  那人大聲道:「進來,進來。他們在外面鬼鬼祟祟的說些甚麼?小朋友,江南四『醜』不是好人,除了叫你上當,別的決沒甚麼好話,半句也信不得。」

  令狐冲好生難以委決,不知到底那一邊是好人,該當助誰才是。

  黃鍾公從懷中取出另一枚鑰匙,在鐵門的鎖孔中轉了幾轉。令狐冲只道他開了鎖後,便會推開鐵門,那知他退在一旁,黑白子走上前去,從懷中取出一條鑰匙,在另一個鎖孔中轉了幾轉。然後禿筆翁和丹青生分別各出鑰匙,插入鎖孔轉動。令狐冲恍然省悟:「原來這位前輩的身份如此重要,四個莊主各懷鑰匙,要用四條鑰匙分別開鎖,鐵門才能打開。他江南四友有如兄弟,四個人便如是一人,難道互相還信不過嗎?」又想:「適才那位前輩言道,江南四友只不過奉命監守,有如獄卒,根本無權放他。說不定四人分掌四條鑰匙之舉,是委派他們那人所規定的。聽鑰匙轉動之聲極是窒滯,鎖孔中顯是生滿鐵銹。這道鐵門,也不知有多少日子沒打開了。」

  丹青生轉過了鑰匙後,拉住鐵門搖了幾搖,運勁向內一推,只聽得嘰嘰格格一陣響,鐵門向內開了數寸。鐵門一開,丹青生隨即向後躍開。黃鍾公等三人同時躍退丈許。令狐冲不由自主的也退了幾步。

  那人呵呵大笑,說道:「小朋友,他們怕我,你卻又何必害怕?」

  令狐冲道:「是。」走上前去,伸手向鐵門上推去。只覺門樞中鐵銹生得甚厚,花了好大力氣才將鐵門推開兩尺,一陣霉氣撲鼻而至。丹青生走上前來,將兩柄木劍遞了給他。令狐冲拿在左手之中。禿筆翁道:「兄弟,你拿盞油燈進去。」從牆壁上取下一盞油燈。令狐冲伸右手接了,走入室中。

  ***

  只見那囚室不過丈許見方,靠牆一榻,榻上坐著一人,長鬚垂至胸前,鬍子滿臉,再也瞧不清他的面容,頭髮鬚眉都是深黑之色,全無斑白。令狐冲躬身說道:「晚輩今日有幸拜見任老前輩,還望多加指教。」那人笑道:「不用客氣,你來解我寂寞,可多謝你啦。」令狐冲道:「不敢。這盞燈放在榻上罷?」那人道:「好!」卻不伸手來接。

  令狐冲心想:「囚室如此窄小,如何比劍?」當下走到榻前,放下油燈,隨手將向問天交給他的紙團和硬物輕輕塞在那人手中。

  那人微微一怔,接過紙團,朗聲說道:「喂,你們四個傢伙,進不進來觀戰?」黃鍾公道:「地勢狹隘,容身不下。」那人道:「好!小朋友,帶上了門。」令狐冲道:「是!」轉身將鐵門推上了。那人站起身來,身上發出一陣輕微的嗆啷之聲,似是一根根細小的鐵鍊自行碰撞作聲。他伸出右手,從令狐冲手中接過一柄木劍,嘆道:「老夫十餘年不動兵刃,不知當年所學的劍法還記不記得。」

  令狐冲見他手腕上套著個鐵圈,圈上連著鐵鍊通到身後牆壁之上,再看他另一隻手和雙足,也都有鐵鍊和身後牆壁相連,一瞥眼間,見四壁青油油地發出閃光,原來四周牆壁均是鋼鐵所鑄,心想他手足上的鍊子和銬鐐想必也都是純鋼之物,否則這鍊子不粗,難以繫住他這等武學高人。

  那人將木劍在空中虛劈一劍,這一劍自上而下,只不過移動了兩尺光景,但斗室中竟然嗡嗡之聲大作。令狐冲讚道:「老前輩,好深厚的功力!」

  那人轉過身去,令狐冲隱約見到他已打開紙團,見到所裹的硬物,在閱讀紙上的字迹。令狐冲退了一步,將腦袋擋住鐵門上的方孔,使得外邊四人瞧不見那人的情狀。那人將鐵鍊弄得噹噹發聲,身子微微發顫,似是讀到紙上的字後極是激動,但片刻之間,便轉過身來,眼中陡然精光大盛,說道:「小朋友,我雙手雖然行動不便,未必便勝不了你!」

  令狐冲道:「晚輩末學後進,自不是前輩的對手。」

  那人道:「你連攻黑白子四十餘招,逼得他無法反擊一招,現下便向我試試。」

  令狐冲道:「晚輩放肆。」挺劍向那人刺去,正是先前攻擊黑白子時所使的第一招。

  那人讚道:「很好!」木劍斜刺令狐冲左胸,守中帶攻,攻中有守,乃是一招攻守兼備的凌厲劍法。黑白子在方孔中向內觀看,一見之下,忍不住大聲叫道:「好劍法!」那人笑道:「今日算你們四個傢伙運氣,叫你們大開眼界。」便在此時,令狐冲第二劍早已刺到。

  那人木劍揮轉,指向令狐冲右肩,仍是守中帶攻、攻中有守的妙著。令狐冲一凜,只覺來劍中竟無半分破綻,難以仗劍直入,制其要害,只得橫劍一封,劍尖斜指,含有刺向對方小腹之意,也是守中有攻。那人笑道:「此招極妙。」當即迴劍旁掠。

  二人你一劍來,我一劍去,霎時間拆了二十餘招,兩柄木劍始終未曾碰過一碰。令狐冲眼見對方劍法變化繁複無比,自己自從學得「獨孤九劍」以來,從未遇到過如此強敵,對方劍法中也並非沒有破綻,只是招數變幻無方,無法攻其瑕隙。他謹依風清揚所授「以無招勝有招」的要旨,任意變幻。那「獨孤九劍」中的「破劍式」雖只一式,但其中於天下各門各派劍法要義兼收並蓄,雖說「無招」,卻是以普天下劍法之招數為根基。那人見令狐冲劍招層出不窮,每一變化均是從所未見,仗著經歷豐富,武功深湛,一一化解,但拆到四十餘招之後,出劍已略感窒滯。他將內力慢慢運到木劍之上,一劍之出,竟隱隱有風雷之聲。

  但不論敵手的內力如何深厚,到了「獨孤九劍」精微的劍法之下,盡數落空。只是那人內力之強,劍術之精,兩者混而為一,實已無可分割。那人接連數次已將令狐冲迫得處於絕境,除了棄劍認輸之外更無他法,但令狐冲總是突出怪招,非但解脫顯已無可救藥的困境,而且乘機反擊,招數之奇妙,實是匪夷所思。

  黃鍾公等四人擠在鐵門之外,從方孔中向內觀看。那方孔實在太小,只容兩人同看,而且那二人也須得一用左眼,一用右眼。兩人看了一會,便讓開給另外兩人觀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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