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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五


  丹青生道:「好,好!說得爽快!這房間甚是寬敞,我便和風兄弟來比劃兩手。風兄弟,你的劍呢?」向問天笑道:「來到梅莊,怎敢攜帶兵刃?」

  丹青生放大喉嚨叫道:「拿兩把劍來!」

  外邊有人答應,接著丁堅和施令威各捧一劍,走到丹青生面前,躬身奉上。丹青生從丁堅手中接了劍,道:「這劍給他。」施令威道:「是!」雙手托劍,走到令狐冲面前。

  令狐冲覺得此事甚為尷尬,轉頭去瞧向問天。向問天道:「梅莊四莊主劍法通神,風兄弟,你只消學得一招一式,那也是終身受用不盡。」令狐冲眼見當此情勢,這場劍已不得不比,只得微微躬身,伸雙手接過長劍。

  黑白子忽道:「四弟且慢。這位童兄打的賭,是賭我們梅莊之中無人勝得風兄。丁堅也會使劍,他也是梅莊中人,倒也不必定要你親自出手。」他越聽向問天說得有恃無恐,越覺此事不妥,當下決定要丁堅先行出手試招,心想他劍法著實了得,而在梅莊只是家人身份,縱然輸了,也無損梅莊令名,一試之下,這風二中劍法的虛實便可得知。

  向問天道:「是,是。只須梅莊之中有人勝得我風兄弟的劍法,便算是我們輸了,也不一定是四位莊主親自出手。這位丁兄,江湖上人稱『一字電劍』,劍招之快,世所罕見。風兄弟,你先領教這位丁兄的一字電劍,也是好的。」

  丹青生將長劍向丁堅一拋,笑道:「你如輸了,罰你去吐魯番運酒。」

  丁堅躬身接住長劍,轉身向令狐冲道:「丁某領教風爺的劍法。」刷的一聲,將劍拔了出來。令狐冲當下也拔劍出鞘,將劍鞘放在石几之上。

  向問天道:「三位莊主,丁兄,咱們是印證劍法,可不用較量內力。」黑白子道:「那自然是點到為止。」向問天道:「風兄弟,你可不得使出絲毫內力。咱們較量劍法,招數精熟者勝,粗疏者敗。你華山派的氣功,在武林中是有名的,你若以內力取勝,便算是咱們輸了。」令狐冲暗暗好笑:「向大哥知我沒半分內力,卻用這些言語擠兌人家。」便道:「小弟的內力使將出來,教三位莊主和丁施二兄笑掉了牙齒,自然是半分也不敢使。」

  向問天道:「咱們來到梅莊,實出於一片至誠,風兄弟若再過謙,對四位前輩反而不敬了。你華山派『紫霞神功』遠勝於我嵩山派內功,武林中眾所周知。風兄弟,你站在我這兩隻腳印之中,雙腳不可移動,和丁兄試試劍招如何?」

  他說了這幾句話,身子往旁邊一讓,只見地下兩塊青磚之上,分別出現了一個腳印,深及兩寸。原來他適才說話之時,潛運內力,竟在青磚上硬生生踏出了兩個腳印。

  黑白子、禿筆翁、丹青生三人齊聲喝采:「好功夫!」眼見向問天口中說話,不動聲色的將內力運到了腳底,而踏出的足印之中並無青磚碎粉,兩個足印又一般深淺,平平整整,便如細心雕刻出來一般,內力驚人,實非自己所及。丹青生等只道他是試演內功,這等做作雖然不免有些膚淺,非高人所為,但畢竟神功驚人,令人欽佩,卻不知他另有深意。令狐冲自然明白,他宣揚自己內功較他為高,他內功已如此了得,自己自然更加厲害,則對方於過招之時便決不敢行使內力,以免自取其辱。再者,自己除劍法之外,其他武功一無可取,輕功縱躍,絕非所長,雙足踏在足印之中,只是施展劍法,便可藏拙。

  丁堅聽向問天要令狐冲雙足踏在腳印之中再和自己比劍,顯然對自己有輕蔑之意,心下不禁惱怒,但見他踏磚留痕的功力如此深厚,他不禁駭異,尋思:「他們膽敢來向四位莊主挑戰,自非泛泛之輩。我只消能和這人鬥個平手,便已為孤山梅莊立了一功。」他昔年甚是狂傲,後來遭逢強敵,逼得他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,幸得「江南四友」出手相救解困,他才投身梅莊,甘為廝養,當年的悍勇兇燄,早已收斂殆盡了。

  令狐冲舉步踏入了向問天的足印,微笑道:「丁兄請!」

  丁堅道:「有僭了!」長劍橫揮,嗤的一聲輕響,眾人眼前便是一道長長的電光疾閃而過,他在梅莊歸隱十餘年,當年的功夫竟絲毫沒有擱下。這「一字電劍」每招之出,皆如閃電橫空,令人一見之下,驚心動魄,先自生了怯意。當年丁堅乃是敗在一個盲眼獨行大盜手下,只因對手眼盲,聽聲辨形,這一字電劍的懾人聲勢便無所施其技。此刻他將劍法施展出來,霎時之間,滿室都是電光,耀人眼目。

  但這一字電劍只出得一招,令狐冲便瞧出了其中三個老大破綻。丁堅並不急於進攻,只是長劍連劃,似是對來客盡了禮敬之道,真正用意卻是要令狐冲神馳目眩之餘,難以抵擋他的後著。他使到第五招時,令狐冲已看出了他劍法中的十八個破綻。當下說道:「得罪!」長劍斜斜指出。

  其時丁堅一劍正自左而右急掠而過,令狐冲的劍鋒距他手腕尚有二尺六七寸左右,但丁堅這一掠之勢,正好將自己手腕送到他劍鋒上去。這一掠勁道太急,其勢已無法收轉,旁觀五人不約而同的叫道:「小心!」

  黑白子手中正扣著黑白兩枚棋子,待要擲出擊打令狐冲的長劍,以免丁堅手腕切斷,但想:「我若出手相助,那是以二敵一,梅莊擺明是輸了,以後也不用比啦。」只一遲疑,丁堅的手腕已向劍鋒上直削過去。施令威大叫一聲:「啊喲!」

  便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刻間,令狐冲手腕輕輕一轉,劍鋒側了過來,拍的一聲響,丁堅的手腕擊在劍鋒平面之上,竟然絲毫無損。丁堅一呆,才知對方手下留情,便在這頃刻之間,自己已撿回了一隻手掌,此腕一斷,終身武功便即廢了,他全身都是冷汗,躬身道:「多謝風大俠劍下留情。」令狐冲躬身還禮,說道:「不敢!承讓了。」

  黑白子、禿筆翁、丹青生見令狐冲長劍這麼一轉,免得丁堅血濺當場,心下都是大生好感。丹青生斟滿了一杯酒,說道:「風兄弟,你劍法精奇,我敬你一杯。」

  令狐冲道:「不敢當。」接過來喝了。丹青生陪了一杯,又在令狐冲杯中斟滿,說道:「風兄弟,你宅心仁厚,保全了丁堅的手掌,我再敬你一杯。」令狐冲道:「那是碰巧,何足為奇?」雙手捧杯喝了。丹青生又陪了一杯,再斟了一杯,說道:「這第三杯,咱倆誰都別先喝,我跟你玩玩,誰輸了,誰喝這杯酒。」令狐冲笑道:「那自然是我輸的,不如我先喝了。」丹青生搖手道:「別忙,別忙!」將酒杯放在石几上,從丁堅手中接過長劍,道:「風兄弟,你先出招。」

  ***

  令狐冲喝酒之時,心下已在盤算:「他自稱第一好酒,第二好畫,第三好劍,劍法必定是極精的。我看大廳上他所畫的那幅仙人圖,筆法固然凌厲,然而似乎有點管不住自己,倘若他劍法也是這樣,那麼破綻必多。」當即躬身說道:「四莊主,請你多多容讓。」丹青生道:「不用客氣,出招。」令狐冲道:「遵命!」長劍一起,挺劍便向他肩頭刺出。

  這一劍歪歪斜斜,顯然全無力氣,更加不成章法,天下劍法中決不能有這麼一招。丹青生愕然道:「那算甚麼?」他既知令狐冲是華山派的,心中一直在思忖華山派的諸路劍法,豈知這一劍之出,渾不是這麼一回事,非但不是華山派劍法,甚至不是劍法。

  令狐冲跟風清揚學劍,除了學得古今獨步的「獨孤九劍」之外,更領悟到了「以無招勝有招」這劍學中的精義。這要旨和「獨孤九劍」相輔相成,「獨孤九劍」精微奧妙,達於極點,但畢竟一招一式,尚有迹可尋,待得再將「以無招勝有招」的劍理加入運用,那就更加的空靈飄忽,令人無從捉摸。是以令狐冲一劍刺出,丹青生心中一怔,立覺倘若出劍擋架,實不知該當如何擋,如何架,只得退了兩步相避。

  令狐冲一招迫得丁堅棄劍認輸,黑白子和禿筆翁雖然暗讚他劍法了得,卻也並不如何驚奇,心想他既敢來梅莊挑戰,倘若連梅莊的一名僕役也鬥不過,那未免太過笑話了,待見丹青生被他一劍逼得退出兩步,無不駭然。

  丹青生退出兩步後,立即踏上兩步。令狐冲長劍跟著刺出,這一次刺向他左脅,仍是隨手而刺,全然不符劍理。丹青生橫劍想擋,但雙劍尚未相交,立時察覺對方劍尖已斜指自己右脅之下,此處門戶大開,對方乘虛攻來,實是無可挽救,這一格萬萬不可,危急中迅即變招,雙足一彈,向後縱開了丈許。他喝一聲:「好劍法!」毫不停留的又撲了上來,連人帶劍,向令狐冲疾刺,勢道甚是威猛。

  令狐冲看出他右臂彎處是個極大破綻,長劍遽出,削他右肘。丹青生中途若不變招,那麼右肘先已被對方削了下來。他武功也真了得,百忙中手腕急沉,長劍刺向地下,借著地下一股反激之力,一個觔斗翻出,穩穩的落在兩丈之外,其實背心和牆壁已相去不過數寸,如果這個觔斗翻出時用力稍巨,背心撞上了牆壁,可大失高人的身份了。饒是如此,這一下避得太過狼狽,臉上已泛起了紫紅之色。

  他是豁達豪邁之人,反而哈哈一笑,左手大拇指一豎,叫道:「好劍法!」舞動長劍,一招「白虹貫日」,跟著變「春風楊柳」,又變「騰蛟起鳳」,三劍一氣呵成,似乎沒見他腳步移動,但這三招使出之時,劍尖已及令狐冲面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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