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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五


  他又斟一杯酒,仰脖子乾了,讚道:「好酒!」向那白衣老者向問天道:「向老前輩,在下喝了你三杯酒,多謝,多謝!」

  忽聽得東首有人喝道:「這小子是華山派棄徒令狐冲。」令狐冲幌眼瞧去,認出說話的是青城派弟子侯人雄。這時看得仔細了,在他身旁的竟有不少是五嶽劍派中的人物。

  一名道士朗聲道:「令狐冲,你師父說你和妖邪為伍,果然不錯。這向問天雙手染滿了英雄俠士的鮮血,你跟他在一起幹甚麼?再不給我快滾,大夥兒把你一起斬成了肉醬。」令狐冲道:「這位是泰山派的師叔麼?在下跟這位向前輩素不相識,只是見你們幾百人圍住了他一人,那算甚麼樣子?五嶽劍派幾時又跟魔教聯手了?正邪雙方一起來對付向前輩一人,豈不教天下英雄笑話?」那道士怒道:「我們幾時跟魔教聯手了?魔教追拿他們教下叛徒,我們卻是替命喪在這惡賊手下的朋友們復仇。各幹各的,毫無關連!」令狐冲道:「好好好,只須你們單打獨鬥,我便坐著喝酒看熱鬧。」

  侯人雄喝道:「你是甚麼東西?大夥兒先將這小子斃了,再找姓向的算賬。」令狐冲笑道:「要斃我令狐冲一人,又怎用得著大夥兒動手?侯兄自己請上來便是。」侯人雄曾給令狐冲一腳踢下酒樓,知道自己武功不如,還真不敢上前動手,他卻不知令狐冲內力已失,已然遠非昔比了。旁人似乎忌憚向問天了得,也不敢便此衝入涼亭。

  那魔教的瘦小漢子叫道:「姓向的,事已如此,快跟我們去見教主,請他老人家發落,未必便無生路。你也是本教的英雄,難道大家真要鬥個血肉橫飛,好教旁人笑話麼?」

  向問天嘿的一聲,舉杯喝了一口酒,卻發出嗆啷一聲響。

  令狐冲見他雙手之間竟繫著一根鐵鍊,大為驚詫:「原來他是從囚牢中逃出來的,連手上的束縛也尚未去掉。」對他同情之心更盛,心想:「這人已無抗禦之能,我便助他抵擋一會,胡裏胡塗的在這裏送了性命便是。」當即站起身來,雙手在腰間一叉,朗聲道:「這位向前輩手上繫著鐵鍊,怎能跟你們動手?我喝了他老人家三杯好酒,說不得,只好助他抵禦強敵。誰要動姓向的,非得先殺了令狐冲不可。」

  向問天見令狐冲瘋瘋癲癲,毫沒來由的強自出頭,不由得大為詫異,低聲道:「小子,你為甚麼要幫我?」令狐冲道:「路見不平,拔刀相助。」向問天道:「你的刀呢?」令狐冲道:「在下使劍,就可惜沒劍。」向問天道:「你劍法怎樣?你是華山派的,劍法恐怕也不怎麼高明。」令狐冲笑道:「原本不怎麼高明,加之在下身受重傷,內力全失,更是糟糕之至。」向問天道:「你這人莫名其妙。好,我去給你弄把劍來。」只見白影一幌,他已向群豪衝了過去。

  霎時間刀光耀眼,十餘件兵刃齊向他砍去。向問天斜刺穿出,向那泰山派的道士欺近。那道士挺劍刺出,向問天身形一幌,閃到了他背後,左肘反撞,噗的一聲,撞中了那道士後心,雙手輕揮,已將他手中長劍捲在鐵鍊之中,右足一點,躍回涼亭。這幾下兔起鶻落,迅捷無比,正派群豪待要阻截,那裏還來得及?一名漢子追得最快,逼近涼亭不逾數尺,提起單刀砍落,向問天背後如生眼睛,竟不回頭,左腳反足踢出,腳底踹中那人胸膛。那人大叫一聲,直飛出去,右手單刀這一砍之勢力道正猛,擦的一響,竟將自己右腿砍了下來。

  泰山派那道人幌了幾下,軟軟的癱倒,口中鮮血不住湧出。

  魔教人叢中采聲如雷,數十人大叫:「向右使好俊的身手。」

  向問天微微一笑,舉起雙手向魔教諸人一抱拳,答謝采聲,手下鐵鍊嗆啷啷直響。他一甩手,那劍嗒的一聲,插入了板桌,說道:「拿去使罷!」

  令狐冲好生欽佩,心道:「這人睥睨群豪,果然身有驚人藝業。」卻不伸手拔劍,說道:「向前輩武功如此了得,又何必晚輩再來出醜。」一抱拳,說道:「告辭了。」向問天尚未回答,只見劍光閃爍,三柄長劍指向涼亭,卻是青城派中侯人雄等三名弟子攻了過來。三人三劍都是指向令狐冲,一劍指住他背心,兩劍指住他後腰,相距均不到一尺。侯人雄喝道:「令狐冲,給我跪下!」這一聲喝過,長劍挺前,已刺到了令狐冲肌膚。

  令狐冲心道:「令狐冲堂堂男子,今日雖無倖理,卻也不甘死在你青城派這些卑鄙之徒的劍下。」此刻自身已在三劍籠罩之下,只須一轉身,那便一劍插入胸膛,二劍插入小腹,當即哈哈一笑,道:「跪下便跪下!」右膝微屈,右手已拔起桌上長劍,迴手一揮,青城派弟子三隻手掌齊腕而斷,連著三柄長劍一齊掉在地下。侯人雄等三人臉上登無血色,真難相信世上居然會有此事,惶然失措片刻,這才向後躍開。其中一名青城弟子只有十八九歲,痛得大聲號哭起來。令狐冲嘆道:「兄弟,是你先要殺我!」

  向問天喝采道:「好劍法!」接著又道:「劍上無勁,內力太差!」

  令狐冲笑道:「豈但內力太差,簡直毫無內力。」

  突然聽得向問天一聲呼叱,跟著嗆啷啷鐵鍊聲響,只見兩名黑衣漢子已撲入涼亭,疾攻向問天。這二人一個手執鑌鐵雙懷杖,另一手持雙鐵牌,都是沉重兵器,四件兵刃和向問天的鐵鍊相撞,火星四濺。向問天連閃幾閃,欲待搶到那懷杖之人身後,那人雙杖嚴密守衛,護住了周身要害。向問天雙手給鐵鍊縛住了,運轉不靈。

  魔教中連聲呼叱,又有二人搶入涼亭。這兩人均使八角銅鎚,直上直下的猛砸。二人四鎚一到,那使雙懷杖的便轉守為攻。向問天穿來插去,身法靈動之極,卻也無法傷到對手。每當有隙可乘,鐵鍊攻向一人,其餘三人便奮不顧身的撲上,打法兇悍之極。

  堪堪鬥了十餘招,魔教人眾的首領喝道:「八槍齊上。」八名黑衣漢子手提長槍,分從涼亭四面搶上,東南西北每一方均有兩桿長槍,朝向問天攢刺。

  向問天向令狐冲叫道:「小朋友,你快走罷!」喝聲未絕,八根長槍已同時向他刺去。便在此時,四柄銅鎚砸他胸腹,雙懷杖掠地擊他脛骨,兩塊鐵牌向他臉面擊到,四面八方,無處不是殺手。這十二個魔教好手各奮平生之力,下手毫不容情。看來人人均知和向問天交手,那是世間最凶險之事,多挨一刻,便是向鬼門關走近了一步。

  令狐冲眼見眾人如此狠打,向問天勢難脫險,叫道:「好不要臉!」

  向問天突然迅速無比的旋轉身子,甩起手上鐵鍊,撞得一眾兵刃叮叮噹噹直響。他身子便如一個陀螺,轉得各人眼也花了,只聽得噹噹兩聲大響,兩塊鐵牌撞上他的鐵鍊,穿破涼亭頂,飛了出去。向問天更不去瞧對方來招,越轉越快,將八根長槍都盪了開去。魔教那首領喝道:「緩攻遊鬥,耗他力氣!」使槍的八人齊聲應道:「是!」各退了兩步,只待向問天力氣稍衰,鐵鍊中露出空隙,再行搶攻。

  旁觀眾人稍有閱歷的都看了出來,向問天武功再高,也決難長久旋轉不休,如此打法,終究會力氣耗盡,束手就擒。

  向問天哈哈一笑,突然間左腿微蹲,鐵鍊呼的甩出,打在一名使銅鎚之人的腰間。那人「啊」的一聲大叫,左手銅鎚反撞過來,打中自己頭頂,登時腦漿迸裂。八名使槍之人八槍齊出,分刺向問天前後左右。向問天甩鐵鍊盪開了兩桿槍,其餘六人的鋼槍不約而同的刺向他左脅。當此情景,向問天避得開一桿槍,避不開第二桿,避得開第二桿,避不開第三桿,更何況六槍齊發?

  令狐冲一瞥之下,看到這六槍攢刺,向問天勢無可避,腦中靈光一閃,想起了獨孤九劍的第四式「破槍式」,當這間不容髮之際,那裏還能多想?長劍閃出,只聽得噹啷一聲響,八桿長槍一齊跌落,八槍跌落,卻只發出噹啷一響,幾乎是同時落地。令狐冲一劍分刺八人手腕,自有先後之別,只是劍勢實在太快,八人便似同時中劍一般。

  他長劍既發,勢難中斷,跟著第五式「破鞭式」又再使出。這「破鞭式」只是個總名,其中變化多端,舉凡鋼鞭、鐵鐧、點穴橛、判官筆、拐子、蛾眉刺、匕首、板斧、鐵牌、八角錘、鐵椎等等短兵刃皆能破解。但見劍光連閃,兩根懷杖、兩柄銅錘又皆跌落。十二名攻入涼亭的魔教教眾之中,除了一人為向問天所殺、一人鐵牌已然脫手之外,其餘十人皆是手腕中劍,兵刃脫落。十一人發一聲喊,狼狽逃歸本陣。

  正派群豪情不自禁的大聲喝采:「好劍法!」「華山派劍法,教人大開眼界!」

  那魔教首領發了句號令,立時便有五人攻入涼亭。一個中年婦人手持雙刀,向令狐冲殺來。四名大漢圍攻向問天。那婦人刀法極快,一刀護身,一刀疾攻,左手刀攻敵時右手刀守禦,右手刀攻敵時左手刀守禦,雙刀連使,每一招均在攻擊,同時也是每一招均在守禦,守是守得牢固嚴密,攻亦攻得淋漓酣暢。令狐冲看不清來路,連退了四步。

  便在這時,只聽呼呼風響,似是有人用軟兵刃和向問天相鬥,令狐冲百忙中斜眼一瞥,卻見兩人使鏈子鎚,二人使軟鞭,和向問天手上的鐵鍊鬥得正烈。鏈子鎚上的鋼鏈甚長,甩將開來,橫及丈餘,好幾次從令狐冲頭頂掠過。只聽得向問天罵道:「你奶奶的!」一名漢子叫道:「向右使,得罪!」原來一根鏈子鎚上的鋼鍊已和向問天手上的鐵鍊纏住。便在這一瞬之間,其餘三人三般兵刃,同時往向問天身上擊來。

  向問天「嘿」的一聲,運勁猛拉,將使鏈子鎚的拉了過來,正好擋在他的身前。兩根軟鞭、一枚鋼鎚盡數擊上那人背心。

  令狐冲斜刺裏刺出一劍,劍勢飄忽,正中那婦人的左腕,卻聽得噹的一聲,長劍一彎,那婦人手中柳葉刀竟不跌落,反而一刀橫掃過來。令狐冲一驚,隨即省悟:「她腕上有鋼製護腕,劍刺不入。」手腕微翻,長劍挑上,噗的一聲,刺入她左肩「肩貞穴」。那婦人一怔,但她極是勇悍,左肩雖然劇痛,右手刀仍是奮力砍出。令狐冲長劍閃處,那婦人右肩的「肩貞穴」又再中劍。她兵刃再也拿捏不住,使勁將雙刀向令狐冲擲出,但雙臂使不出力道,兩柄刀只擲出一尺,便即落地。

  令狐冲剛將那婦人制服,右首正派群豪中一名道士挺劍而上,鐵青著臉喝道:「華山派中,只怕沒這等妖邪劍法。」令狐冲見他裝束,知是泰山派的長輩,想是他不忿同門為向問天所傷,上來找還場子。令狐冲雖為師父革逐,但自幼便在華山派門下,五嶽劍派,同氣連枝,見到這位泰山派前輩,自然而然有恭敬之意,倒轉長劍,劍尖指地,抱拳說道:「弟子沒敢得罪了泰山派的師伯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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