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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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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姓辛的道:「是個女的。」姓易的道:「剛才是你彈琴麼?」那婆婆道:「正是。」那姓易的道:「你再彈幾下聽聽。」那婆婆道:「素不相識,豈能逕為閣下撫琴?」那姓辛的道:「哼,有甚麼希罕?諸多推搪,草棚中定然另有古怪,咱們進去瞧瞧。」姓易的道:「你說是孤身女子,半夜三更的,卻在這五霸岡上幹甚麼?十之八九,便跟那些左道妖邪是一路的。咱們進來搜了。」說著大踏步便向草棚門走去。 令狐冲從隱身處閃了出來,擋在草棚門口,喝道:「且住!」 那三人沒料到突然會有人閃出,都微微一驚,但見是個單身少年,亦不以為意。那姓辛的大聲喝道:「少年是誰?鬼鬼祟祟的躲在黑處,幹甚麼來著?」 令狐冲道:「在下華山派令狐冲,參見少林、崑崙派的前輩。」說著向三人深深一揖。 那姓易的哼了一聲,道:「是華山派的?你到這裏幹甚麼來啦?」令狐冲見這姓辛的身子倒不如何魁梧,只是胸口凸出,有如一鼓,無怪說話聲音如此響亮。另一個中年漢子和他穿著一式的醬色長袍,自是他同門姓易之人。那崑崙派姓譚的背懸一劍,寬袍大袖,神態頗為瀟灑。那姓易的不待他回答,又問:「你既是正派中弟子,怎地會在五霸岡上?」 令狐冲先前聽他們王八羔子的亂罵,心頭早就有氣,這時更聽他言詞頗不客氣,說道:「三位前輩也是正派中人,卻不也在五霸岡上?」那姓譚的哈哈一笑,道:「說得好,你可知草棚中彈琴的女子,卻是何人?」令狐冲道:「那是一位年高德劭、與世無爭的婆婆。」那姓易的斥道:「胡說八道!聽這女子聲音,顯然年紀不大,甚麼婆婆不婆婆了?」令狐冲笑道:「這位婆婆說話聲音好聽,那有甚麼希奇?她的侄兒也比你要老上二三十歲,別說婆婆自己了。」姓易的道:「讓開!我們自己進去瞧瞧。」 令狐冲雙手一伸,道:「婆婆說道,夤夜之間,男女不便相見。她跟你們素不相識,沒來由的又見甚麼?」 姓易的袖子一拂,一股勁力疾捲過來,令狐冲內力全失,毫無抵禦之能,撲地摔倒,姓易的沒料到他竟全無武功,倒是一怔,冷笑道:「你是華山派弟子?只怕吹牛!」說著走向草棚。 令狐冲站起身來,臉下已被地上石子擦出了一條血痕,說道:「婆婆不願跟你們相見,你怎可無禮?在洛陽城中,我曾跟婆婆說了好幾日話,卻也沒見到她一面。」那姓易的道:「這小子,說話沒上沒下,你再不讓開,是不是想再摔一大交?」令狐冲道:「少林派是武林中聲望最高的名門大派,兩位定是少林派中的俗家高手。這位想來也必是崑崙派中赫赫有名之輩,黑夜之中,卻來欺侮一個年老婆婆,豈不教江湖上好漢笑話?」 那姓易的喝道:「偏有你這麼多廢話!」左手突出,拍的一聲,在令狐冲左頰上重重打了一掌。 令狐冲內力雖失,但一見他右肩微沉,便知他左手要出掌打人,急忙閃避,卻是腰腿不由使喚,這一掌終於無法避開,身子打了兩個轉,眼前一黑,坐倒在地。 那姓辛的道:「易師弟,這人不會武功,不必跟他一般見識,妖邪之徒早已逃光,咱們走罷!」那姓易的道:「魯豫之間的左道妖邪突然都聚集在五霸岡上,頃刻間又散得乾乾淨淨。聚得固然古怪,散得也是希奇。這件事非查個明白不可。在這草棚之中,多半能找到些端倪。」說著,伸手便去推草棚門。 令狐冲站起身來,手中已然多了一柄長劍,說道:「易前輩,草棚中這位婆婆於在下有恩,我只須有一口氣在,決不許你冒犯她老人家。」 那姓易的哈哈大笑,問道:「你憑甚麼?便憑手中這口長劍麼?」 令狐冲道:「晚輩武藝低微,怎能是少林派高手之敵?只不過萬事抬不過一個理字。你要進這草棚,先得殺了我。」 那姓辛的道:「易師弟,這小子倒挺有骨氣,是條漢子,由他去罷。」那姓易的笑道:「聽說你華山派劍法頗有獨得之秘,還有甚麼劍宗、氣宗之分。你是劍宗呢,還是氣宗?又還是甚麼屁宗?哈哈,哈哈?」他這麼一笑,那姓辛的、姓譚的跟著也大笑起來。 令狐冲朗聲道:「恃強逞暴,叫甚麼名門正派?你是少林派弟子?只怕吹牛!」 那姓易的大怒,右掌一立,便要向令狐冲胸口拍去。眼見這一掌拍落,令狐冲便要立斃當場,那姓辛的說道:「且住!令狐冲,若是名門正派的弟子,便不能跟人動手嗎?」令狐冲道:「既是正派中人,每次出手,總得說出個名堂。」 那姓易的緩緩伸出手掌,道:「我說一二三,數到三字,你再不讓開,我便打斷你三根筋骨。一!」令狐冲微微一笑,說道:「打斷三根筋骨,何足道哉!」那姓易的大聲數道:「二!」那姓辛的道:「小朋友,我這位師弟,說過的話一定算數,你快快讓開吧。」 令狐冲微笑道:「我這張嘴巴,說過的話也一定算數。令狐冲既還沒死,豈能讓你們對婆婆無禮?」說了這句話後,知道那姓易的一掌便將擊到,暗自運了口氣,將力道貫到右臂之上,但胸口登感劇痛,眼前只見千千萬萬顆金星亂飛亂舞。 那姓易的喝道:「三!」左足踏上一步,眼見令狐冲背靠草棚板門,嘴角邊微微冷笑,毫無讓開之意,右掌便即拍出。 令狐冲只感呼吸一窒,對方掌力已然襲體,手中長劍遞出,對準了他掌心。這一劍方位時刻,拿捏得妙到顛毫,那姓易的右掌拍出,竟然來不及縮手,嗤的一聲輕響,跟著「啊」的一聲大叫,長劍劍尖已從他掌心直通而過。他急忙縮臂回掌,又是嗤的一聲,將手掌從劍鋒上拔了出去。這一下受傷極重,他急躍退開數丈,左手從腰間拔出長劍,驚怒交集,叫道:「賊小子裝傻,原來武功好得很啊。我……我跟你拚了。」 辛、易、譚三人都是使劍的好手,眼見令狐冲長劍一起,並未遞劍出招,單是憑著方位和時刻的拿捏,即令對方手掌自行送到他劍尖之上,劍法上的造詣,實已到了高明之極的境界。那姓易的雖氣惱之極,卻也已不敢輕敵,左手持劍,刷刷刷連攻三劍,卻都是試敵的虛招,每一招劍至中途,便即縮回。 那晚令狐冲在藥王廟外連傷一十五名好手的雙目,當時內力雖然亦已失卻,終不如目前這般又連續受了幾次大損,幾乎抬臂舉劍亦已有所不能。眼見那姓易的連發三下虛招,劍尖不絕顫抖,顯是少林派上乘劍法,更不願與他為敵,說道:「在下絕無得罪三位前輩之意,只須三位離此他去,在下……在下願意誠心賠罪。」 那姓易的哼了一聲,道:「此刻求饒,已然遲了。」長劍疾刺,直指令狐冲的咽喉。 令狐冲行動不便,知道這一劍無可躲避,當即挺劍刺出,後發先至,噗的一聲響,正中他左手手腕要穴。 那姓易的五指一張,長劍掉在地下。其時東方曙光已現,他眼見自己手腕上鮮血一點點的滴在地下綠草之上,竟不信世間有這等事,過了半晌,才長嘆一聲,掉頭便走。 那姓辛的本就不想與華山派結仇,又見令狐冲這一劍精妙絕倫,自己也決非對手,掛念師弟傷勢,叫道:「易師弟!」隨後趕去。 那姓譚的側目向令狐冲凝視片刻,問道:「閣下當真是華山弟子?」令狐冲身子搖搖欲墜,道:「正是!」那姓譚的瞧出他已身受重傷,雖然劍法精妙,但只須再挨得片刻,不用相攻,他自己便會支持不住,眼前正有個大便宜可撿,心想:「適才少林派的兩名好手一傷一走,栽在華山派這少年手下。我如將他打倒,擒去少林寺,交給掌門方丈發落,不但給了少林派一個極大人情,而且崑崙派在中原也大大露臉。」當即踏上一步,微笑道:「少年,你劍法不錯,跟我比一下拳掌上的功夫,你瞧怎樣?」 令狐冲一見他神情,便已測知他的心思,心想這人好生奸猾,比少林派那姓易的更加可惡,挺劍便往他肩頭刺去。豈知劍到中途,手臂已然無力,噹的一聲響,長劍落地。那姓譚的大喜,呼的一掌,重重拍正在令狐冲胸口。令狐冲哇的一聲,噴出一大口鮮血。 兩人相距甚近,這口鮮血對準了這姓譚的,直噴在他臉上,更有數滴濺入了他口中。那姓譚的嘴裏嘗到一股血腥味,也不在意,深恐令狐冲拾劍反擊,右掌一起,又欲拍出,突然間一陣昏暈,摔倒在地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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