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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八


  桃谷六仙一聽之下,如何不怒?桃實仙躺著不能動彈,口中大呼小叫,其餘五人一齊躍上岸去。只見說話之人頭戴尖帽,手持白幡。那人轉身便走,大叫:「桃谷六鬼膽小如鼠,決計不敢跟來。」桃根仙等怒吼連連,快步急追。這人的輕功也甚了得,幾個人頃刻間便隱入了黑暗之中。

  岳不群等這時都已上岸。岳不群叫道:「這是敵人調虎離山之計,大家上船。」

  眾人剛要上船,岸邊一個圓圓的人形忽然滾將過來,一把抓住了令狐冲的胸口,叫道:「跟我去!」正是那個肉球一般的矮胖子。令狐冲被他抓住,全無招架之力。

  忽然呼的一聲響,屋角邊又有一人衝了出來,飛腳向肉球人踢去,卻是桃枝仙。原來他追出十餘丈,想到兄弟桃實仙留在船上,可別給那他媽的甚麼「鍾馗爺爺」捉了去,當即奔回守護,待見肉球人擒了令狐冲,便挺身來救。

  肉球人立即放下令狐冲,身子一幌,已鑽入船艙,躍到桃實仙床前,右足伸出,作勢往他胸膛上踏去。桃枝仙大驚,叫道:「勿傷我兄弟。」肉球人道:「老頭子愛傷便傷,你管得著嗎?」桃枝仙如飛般縱入船艙,連人帶床板,將桃實仙抱在手中。

  那肉球人其實只是要將他引開,反身上岸,又已將令狐冲抓住,扛在肩上,飛奔而去。

  桃枝仙立即想到,平一指吩咐他們五兄弟照料令狐冲,他給人擒去,日後如何交代?平大夫非叫他們殺了桃實仙不可。但如放下桃實仙不顧,又怕他傷病之中無力抗禦來襲敵人,當即雙臂將他橫抱,隨後追去。

  岳不群向妻子打個手勢,說道:「你照料眾弟子,我瞧瞧去。」岳夫人點了點頭。二人均知眼下強敵環伺,倘若夫婦同去追敵,只怕滿船男女弟子都會傷於敵手。

  肉球人的輕功本來遠不如桃枝仙,但他將令狐冲扛在肩頭,全力奔跑,桃枝仙卻惟恐碰損桃實仙的傷口,雙臂橫抱了他,穩步疾行,便追趕不上。岳不群展開輕功,漸漸追上,只聽得桃枝仙大呼小叫,要肉球人放下令狐冲,否則決計不和他善罷干休。

  桃實仙身子雖動彈不得,一張口可不肯閒著,不斷和桃枝仙爭辯,說道:「大哥、二哥他們不在這裏,你就是追上了這個肉球,也沒法奈何得了他。既然奈何不了他,那麼決不和他善罷干休甚麼的,那也不過虛聲恫嚇而已。」桃枝仙道:「就算虛聲恫嚇,也有嚇阻敵人之效,總之比不嚇為強。」桃實仙道:「我看這肉球奔跑迅速,腳下絲毫沒慢了下來,『嚇阻』二字中這個『阻』字,未免不大妥當。」桃枝仙道:「他眼下還沒慢,過得一會,便慢下來啦。」他手中抱著人,嘴裏爭辯不休,腳下竟絲毫不緩。

  三人一條線般向東北方奔跑,道路漸漸崎嶇,走上了一條山道。岳不群突然想起:「別要這肉球人在山裏埋伏高手,引我入伏,大舉圍攻,那可凶險得緊。」停步微一沉吟,只見肉球人已抱了令狐冲走向山坡上一間瓦屋,越牆而入。岳不群四下察看,又即追上。

  桃枝仙抱著桃實仙也即越牆而入,驀地裏一聲大叫,顯是中計受陷。

  岳不群欺到牆邊,只聽桃實仙道:「我早跟你說,叫你小心些,你瞧,現下給人家用漁網縛了起來,像是一條大魚,有甚麼光采?」桃枝仙道:「第一,是兩條大魚,不是一條大魚。第二,你幾時叫我小心些?」桃實仙道:「小時候我一起和你去偷人家院子裏樹上的石榴,我叫你小心些,難道你忘了?」桃枝仙道:「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,跟眼前的事有甚麼相干?」桃實仙道:「當然有相干。那一次你不小心,摔了下去,給人家捉住了,揍了一頓,後來大哥、二哥、四哥他們趕到,才將那一家人殺得乾乾淨淨。這一次你又不小心,又給人家捉住了。」桃枝仙道:「那有甚麼要緊?最多大哥、二哥他們一齊趕到,又將這家人殺得乾乾淨淨。」

  那肉球人冷冷的道:「你這桃谷二鬼轉眼便死,還在這裏想殺人。不許說話,好讓我耳根清淨些。」只聽得桃枝仙和桃實仙都荷荷荷的響了幾下,便不出聲了,顯是肉球人在他二人口中塞了麻核桃之類物事,令他們開口不得。

  岳不群側耳傾聽,牆內好半天沒有聲息,繞到圍牆之後,見牆外有株大棗樹,於是輕輕躍上棗樹,向牆內望去,見裏面是間小小瓦屋,和圍牆相距約有一丈。他想桃枝仙躍入牆內即被漁網縛住,多半這一丈的空地上裝有機關埋伏,當下隱身在棗樹的枝葉濃密之處,運起「紫霞神功」,凝神傾聽。

  ***

  那肉球人將令狐冲放在椅上,低沉著聲音問道:「你到底是祖千秋那老賊的甚麼人?」令狐冲道:「祖千秋這人,今兒我還是第一次見到,他是我甚麼人了?」肉球人怒道:「事到如今,還在撒謊!你已落入我的掌握,我要你死得慘不堪言。」

  令狐冲笑道:「你的靈丹妙藥給我無意中吃在肚裏,你自然要大發脾氣。只不過你的丹藥,實在也不見得有甚麼靈妙,我服了之後,不起半點效驗。」肉球人怒道:「見效那有這樣快的?常言道病來似山倒,病去如抽絲。這藥力須得在十天半月之後,這才慢慢見效。」令狐冲道:「那麼咱們過得十天半月,再看情形罷!」肉球人怒道:「看你媽的屁!你偷吃了我的『續命八丸』,老頭子非立時殺了你不可。」令狐冲笑道:「你即刻殺我,我的命便沒有了,可見你的『續命八丸』毫無續命之功。」肉球人道:「是我殺你,跟『續命八丸』毫不相干。」令狐冲嘆道:「你要殺我,儘管動手,反正我全身無力,毫無抗禦之能。」

  肉球人道:「哼,你想痛痛快快的死,可沒這麼容易!我先得問個清楚。他奶奶的,祖千秋是我老頭子幾十年的老朋友,這一次居然賣友,其中定然別有原因。你華山派在我『黃河老祖』眼中,不值半文錢,他當然並非為了你是華山派的弟子,才盜了我的『續命八丸』給你。當真是奇哉怪也,奇哉怪也!」一面自言自語,一面頓足有聲,十分生氣。

  令狐冲道:「閣下的外號原來叫作『黃河老祖』,失敬啊失敬。」肉球人怒道:「胡說八道!我一個人怎做得來『黃河老祖』?」令狐冲問道:「為甚麼一個人做不來?」肉球人道:「『黃河老祖』一個姓老,一個姓祖,當然是兩個人了。連這個也不懂,真是蠢才。我老爺老頭子,祖宗祖千秋。我們兩人居於黃河沿岸,合稱『黃河老祖』。」

  令狐冲問道:「怎麼一個叫老爺,一個叫祖宗?」肉球人道:「你孤陋寡聞,不知世上有姓老、姓祖之人。我姓老,單名一個『爺』字,字『頭子』,人家不是叫我老爺,便叫我老頭子……」令狐冲忍不住笑出聲來,問道:「那個祖千秋,便姓祖名宗了?」

  肉球人老頭子道:「是啊。」他頓了一頓,奇道:「咦!你不知祖千秋的名字,如此說來,或許真的跟他沒甚麼相干。啊喲,不對,你是不是祖千秋的兒子?」令狐冲更是好笑,說道:「我怎麼會是他的兒子?他姓祖,我複姓令狐,怎拉扯得上一塊?」

  老頭子喃喃自語:「真是古怪。我費了無數心血,偷搶拐騙,這才配製成了這『續命八丸』,原是要用來治我寶貝乖女兒之病的,你既不是祖千秋的兒子,他幹麼要偷了我這丸藥給你服下?」

  令狐冲這才恍然,說道:「原來老先生這些丸藥,是用來治令愛之病的,卻給在下誤服了,當真萬分過意不去。不知令愛患了甚麼病,何不請『殺人名醫』平大夫設法醫治?」

  老頭子呸呸連聲,說道:「有病難治,便得請教平一指。老頭子身在開封,豈有不知?他有個規矩,治好一人,須得殺一人抵命。我怕他不肯治我女兒,先去將他老婆家中一家五口盡數殺了,他才不好意思,不得不悉心替我女兒診斷,查出我女兒在娘胎之中便已有了這怪病,於是開了這張『續命八丸』的藥方出來。否則我怎懂得採藥製煉的法子?」

  令狐冲愈聽愈奇,問道:「前輩既去請平大夫醫治令愛,又怎能殺了他岳家的全家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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