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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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燭光之下,儀琳見到令狐冲臉色白得猶如死人,忍不住低低驚呼了一聲。 令狐冲指著床頭自己的那件大氅,道:「給我披在……在身上。」儀琳全身發抖,俯身取了過來,披在他身上。令狐冲拉過大氅前襟,掩住了胸前的血迹和傷口,說道:「你們兩人,都睡在床上。」曲非烟嘻嘻一笑,道:「好玩,好玩!」拉著儀琳,鑽入了被窩。 這時外邊諸人都已見到了這間房中的燭火,紛紛叫道:「到那邊去搜搜。」蜂擁而來。令狐冲提一口氣,搶過去掩上了門,橫上門閂,回身走到床前,揭開帳子,道:「都鑽進被窩去!」 儀琳道:「你……你別動,小心傷口。」令狐冲伸出左手,將她的頭推入被窩中,右手卻將曲非烟的一頭長髮拉了出來,散在枕頭之上。只是這麼一推一拉,自知傷口的鮮血又在不絕外流,雙膝一軟,坐在床沿之上。 這時房門上已有人擂鼓般敲打,有人叫道:「狗娘養的,開門!」跟著砰的一聲,有人將房門踢開,三四個人同時搶將進來。 當先一人正是青城派弟子洪人雄。他一見令狐冲,大吃一驚,叫道:「令狐……是令狐冲……」急退了兩步。向大年和米為義不識得令狐冲,但均知他已為羅人傑所殺,聽洪人雄叫出他的名字,都是心頭一震,不約而同的後退。各人睜大了雙眼,瞪視著他。 令狐冲慢慢站了起來,道:「你們……這許多人……」洪人雄道:「令狐……令狐冲,原來……原來你沒死?」令狐冲冷冷的道:「那有這般容易便死?」 余滄海越眾而前,叫道:「你便是令狐冲了?好,好!」令狐冲向他瞧了一眼,並不回答。余滄海道:「你在這妓院之中,幹甚麼來著?」令狐冲哈哈一笑,道:「這叫做明知故問。在妓院之中,還幹甚麼來著?」余滄海冷冷的道:「素聞華山派門規甚嚴,你是華山派掌門大弟子,『君子劍』岳先生的嫡派傳人,卻偷偷來嫖妓宿娼,好笑啊好笑!」令狐冲道:「華山派門規如何,是我華山派的事,用不著旁人來瞎操心。」 余滄海見多識廣,見他臉無血色,身子還在發抖,顯是身受重傷模樣,莫非其中有詐?心念一轉之際,尋思:「恆山派那小尼姑說這廝已為人傑所殺,其實並未斃命,顯是那小尼姑撒謊騙人。聽她說來,令狐大哥長,令狐大哥短,叫得脈脈含情,說不定他二人已結下了私情。有人見到那小尼姑來到妓院之中,此刻卻又影蹤全無,多半便是給這廝藏了起來。哼,他五嶽劍派自負是武林中的名門正派,瞧我青城派不起,我要是將那小尼姑揪將出來,不但羞辱了華山、恆山兩派,連整個五嶽劍派也是面目無光,叫他們從此不能在江湖上誇口說嘴。」目光四下一轉,不見房中更有別人,心想:「看來那小尼姑便藏在床上。」向洪人雄道:「人雄,揭開帳子,咱們瞧瞧床上有甚麼好把戲。」 洪人雄道:「是!」上前兩步,他吃過令狐冲的苦頭,情不自禁的向他望了一眼,一時不敢再跨步上前。令狐冲道:「你活得不耐煩了?」洪人雄一窒,但有師父撐腰,也不如何懼他,刷的一聲,拔出了長劍。 令狐冲向余滄海道:「你要幹甚麼?」余滄海道:「恆山派走失了一名女弟子,有人見到她是在這座妓院之中,咱們要查一查。」令狐冲道:「五嶽劍派之事,也勞你青城派來多管閒事?」余滄海道:「今日之事,非查明白不可。人雄,動手!」洪人雄應道:「是!」長劍伸出,挑開了帳子。 儀琳和曲非烟互相摟抱,躲在被窩之中,將令狐冲和余滄海的對話,一句句都聽得清清楚楚,心頭只是叫苦,全身瑟瑟發抖,聽得洪人雄挑開帳子,更嚇得魂飛天外。 帳子一開,眾人目光都射到床上,只見一條繡著雙鴛鴦的大紅錦被之中裹得有人,枕頭上舞著長長的萬縷青絲,錦被不住顫動,顯然被中人十分害怕。 余滄海一見到枕上的長髮,好生失望,顯然被中之人並非那個光頭小尼姑了,原來令狐冲這廝果然是在宿娼。 令狐冲冷冷的道:「余觀主,你雖是出家人,但聽說青城派道士不禁婚娶,你大老婆、小老婆著實不少。你既這般好色如命,想瞧妓院中光身赤裸的女子,幹麼不爽爽快快的揭開被窩,瞧上幾眼?何必藉口甚麼找尋恆山派的女弟子?」 余滄海喝道:「放你的狗屁!」右掌呼的一聲劈出,令狐冲側身一閃,避開了掌風,重傷之下,轉動不靈,余滄海這一掌又劈得凌厲,還是被他掌風邊緣掃中了,站立不定,一交倒在床上。他用力支撐,又站了起來,一張嘴,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,身子搖幌兩下,又噴出一口鮮血。余滄海欲待再行出手,忽聽得窗外有人叫道:「以大欺小,好不要臉!」 那「臉」字尾聲未絕,余滄海已然右掌轉回,劈向窗格,身隨掌勢,到了窗外。房內燭光照映出來,只見一個醜臉駝子正欲往牆角邊逃去。余滄海喝道:「站住了!」 *** 那駝子正是林平之所扮。他在劉正風府中與余滄海朝相之後,乘著曲非烟出現,余滄海全神注視到那女童身上,便即悄悄溜了出來。 他躲在牆角邊,一時打不定主意,實不知如何,才能救得爹娘,沉吟半晌,心道:「我假裝駝子,大廳中人人都已見到了,再遇上青城派的人,非死不可。是不是該當回復本來面目?」回思適才給余滄海抓住,全身登時酸軟,更無半分掙扎之力,怎地世上竟有如此武功高強之人?心頭思潮起伏,只呆呆出神。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忽然有人在他駝背上輕輕一拍。林平之大吃一驚,急忙轉身,眼前一人背脊高聳,正是那正牌駝子「塞北明駝」木高峰,聽他笑道:「假駝子,做駝子有甚麼好?幹麼你要冒充是我徒子徒孫?」 林平之情知此人性子凶暴,武功又極高,稍一對答不善,便是殺身之禍,但適才在大廳中向他磕過頭,又說他行俠仗義,並未得罪於他,只須繼續如此說,諒來也不致惹他生氣,便道:「晚輩曾聽許多人言道:『塞北明駝』木大俠英名卓著,最喜急人之難,扶危解困。晚輩一直好生仰慕,是以不知不覺的便扮成木大俠的模樣,萬望恕罪。」 木高峰哈哈一笑,說道:「甚麼急人之難,扶危解困?當真胡說八道。」他明知林平之是在撒謊,但這些話總是聽來十分入耳,問道:「你叫甚麼名字?是那一個的門下?」 林平之道:「晚輩其實姓林,無意之間冒認了前輩的姓氏。」木高峰冷笑道:「甚麼無意之間?你只是想拿你爺爺的名頭來招搖撞騙。余滄海是青城掌門,伸一根手指頭也立時將你斃了。你這小子居然敢衝撞於他,膽子當真不小。」林平之一聽到余滄海的名字,胸口熱血上湧,大聲道:「晚輩但教有一口氣在,定須手刃了這奸賊。」 木高峰奇道:「余滄海跟你有甚麼怨仇?」林平之略一遲疑,尋思:「憑我一己之力,難以救得爹爹媽媽,索性再拜他一拜,求他援手。」當即雙膝跪倒,磕頭道:「晚輩父母落入這奸賊之手,懇求前輩仗義相救。」木高峰皺起眉頭,連連搖頭,說道:「沒好處之事,木駝子是向來不做的。你爹爹是誰?救了他於我有甚麼得益?」 正說到這裏,忽聽門邊有人壓低了聲音說話,語氣甚是緊急,說道:「快稟報師父,在群玉院妓院中,青城派又有一人給人家殺了,恆山派有人受了傷逃回來。」 木高峰低聲道:「你的事慢慢再說,眼前有一場熱鬧好看,你想開眼界便跟我同去。」林平之心想:「只須陪在他的身邊,便有機會求他。」當即道:「是,是。老前輩去那裏,晚輩自當追隨。」木高峰道:「咱們把話說在頭裏,木駝子不論甚麼事,總須對自己有好處才幹。你若想單憑幾頂高帽子,便叫你爺爺去惹麻煩上身,這種話少提為妙。」 林平之唯唯否否,含糊答應。忽聽得木高峰道:「他們去了,跟著我來。」只覺右腕一緊,已被他抓住,跟著騰身而起,猶似足不點地般在衡山街上奔馳。 到得群玉院外,木高峰和他挨在一株樹後,窺看院中眾人動靜。余滄海和田伯光交手、劉正風等率人搜查、令狐冲挺身而出等情,他二人都一一聽在耳裏。待得余滄海又欲擊打令狐冲,林平之再也忍耐不住,將「以大欺小,好不要臉」這八個字叫了出來。 林平之叫聲出口,自知魯莽,轉身便欲躲藏,那知余滄海來得快極,一聲「站住了!」力隨聲至,掌力已將林平之全身籠住,只須一發,便能震得他五臟碎裂,骨骼齊折,待見到他形貌,一時含力不發,冷笑道:「原來是你!」眼光向林平之身後丈許之外的木高峰射去,說道:「木駝子,你幾次三番,指使小輩來和我為難,到底是何用意?」 木高峰哈哈一笑,道:「這人自認是我小輩,木駝子卻沒認他。他自姓林,我自姓木,這小子跟我有甚麼干係?余觀主,木駝子不是怕你,只是犯不著做冤大頭,給一個無名小輩做擋箭牌。要是做一做擋箭牌有甚麼好處,金銀財寶滾滾而來,木駝子權衡輕重,這算盤打得響,做便做了。可是眼前這般全無進益的蝕本買賣,卻是決計不做的。」 余滄海一聽,心中一喜,便道:「此人既跟木兄並無干係,乃是冒充招搖之徒,貧道不必再顧你的顏面了。」積蓄在掌心中的力道正欲發出,忽聽窗內有人說道:「以大欺小,好不要臉!」余滄海回過頭來,只見一人憑窗而立,正是令狐冲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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