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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


  儀琳道:「田伯光說:『這牛鼻子武功不錯,我這一刀砍得不算慢,他居然能及時縮了三寸,這一刀竟砍他不死。泰山派的玩藝倒真還有兩下子。令狐兄,這牛鼻子不死,今後你的麻煩可就多了。剛才我存心要殺了他,免你後患,可惜這一刀砍他不死。』

  「令狐大哥笑道:『我一生之中,麻煩天天都有,管他娘的,喝酒,喝酒。田兄,你這一刀如果砍向我胸口,我武功不及天松師伯,那便避不了。』田伯光笑道:『剛才我出刀之時,確是手下留了情,那是報答你昨晚在山洞中不殺我的情誼。』我聽了好生奇怪,如此說來,昨晚山洞中兩人相鬥,倒還是令狐大哥佔了上風,饒了他性命。」

  眾人聽到這裏,臉上都現出不以為然的神色,均覺令狐冲不該和這萬惡淫賊拉交情。

  儀琳續道:「令狐大哥道:『昨晚山洞之中,在下已盡全力,藝不如人,如何敢說劍下留情?』田伯光哈哈一笑,說道:『當時你和這小尼姑躲在山洞之中,這小尼姑發出聲息,被我查覺,可是你卻屏住呼吸,我萬萬料不到另外有人窺伺在側。我拉住了這小尼姑,立時便要破了她的清規戒律。你只消等得片刻,待我魂飛天外、心無旁騖之時,一劍刺出,定可取了我的性命。令狐兄,你又不是十一二歲的少年,其間的輕重關節,豈有不知?我知你是堂堂丈夫,不願施此暗算,因此那一劍嘛,嘿嘿,只是在我肩頭輕輕這麼一刺。』

  「令狐大哥道:『我如多待得片刻,這小尼姑豈非受了你的污辱?我跟你說,我雖然見了尼姑便生氣,但恆山派總是五嶽劍派之一。你欺到我們頭上來,那可容你不得。』田伯光笑道:『話是如此,然而你這一劍若再向前送得三四寸,我一條胳臂就此廢了,幹麼你這一劍刺中我後,卻又縮回?』令狐大哥道:『我是華山弟子,豈能暗箭傷人?你先在我肩頭砍一刀,我便在你肩頭還了一劍,大家扯個直,再來交手,堂堂正正,誰也不佔誰的便宜。』田伯光哈哈大笑,道:『好,我交了你這個朋友,來來來,喝一碗。』

  「令狐大哥道:『武功我不如你,酒量卻是你不如我。』田伯光道:『酒量不如你嗎?那也未見得,咱們便來比上一比,來,大家先喝十大碗再說。』令狐大哥皺眉道:『田兄,我只道你也是個不佔人便宜的好漢,這才跟你賭酒,那知大謬不然,令我好生失望。』

  「田伯光斜眼看他,問道:『我又如何佔你便宜了?』令狐大哥道:『你明知我討厭尼姑,一見尼姑便周身不舒服,胃口大倒,如何還能跟你賭酒?』田伯光又大笑起來,說道:『令狐兄,我知你千方百計,只是要救這小尼姑,可是我田伯光愛色如命,既看上了這千嬌百媚的小尼姑,說甚麼也不放她走。你要我放她,唯有一個條件。』令狐大哥道:『好,你說出來罷,上刀山,下油鍋,我令狐冲認命了,皺一皺眉頭,不算好漢。』

  「田伯光笑嘻嘻的斟滿了兩碗酒,道:『你喝了這碗酒,我跟你說。』令狐大哥端起酒碗,一口喝乾,道:『乾!』田伯光也喝了那碗酒,笑道:『令狐兄,在下既當你是朋友,就當按照江湖上的規矩,朋友妻,不可戲。你若答應娶這小尼姑……小尼姑……』」

  她說到這裏,雙頰暈紅如火,目光下垂,聲音越說越小,到後來已細不可聞。

  定逸伸手在桌上一拍,喝道:「胡說八道,越說越下流了。後來怎樣?」

  儀琳細聲道:「那田伯光口出胡言,笑嘻嘻的道:『大丈夫一言既出,駟馬難追。你答應娶她……娶她為妻,我即刻放她,還向她作揖陪罪,除此之外,萬萬不能。』

  「令狐大哥呸的一聲,道:『你要我倒足一世霉麼?此事再也休提。』田伯光那廝又胡說了一大篇,說甚麼留起頭髮,就不是尼姑,還有許多教人說不出口的瘋話,我掩住耳朵,不去聽他。令狐大哥道:『住嘴!你再開這等無聊玩笑,令狐冲當場給你氣死,那還有性命來跟你拚酒?你不放她,咱們便來決一死戰。』田伯光笑道:『講打,你是打我不過的!』令狐大哥道:『站著打,我不是你對手。坐著打,你便不是我對手。』」

  眾人先前聽儀琳述說,田伯光坐在椅上一直沒站起身,卻擋架了泰山派好手天松道人二三十招凌厲的攻勢,則他善於坐著而鬥,可想而知,令狐冲說「站著打,我不是你對手;坐著打,你不是我對手。」這句話,自是為了故意激惱他而說。何三七點頭道:「遇上了這等惡徒淫賊,先將他激得暴跳如雷,然後乘機下手,倒也不失為一條妙計。」

  儀琳續道:「田伯光聽了,也不生氣,只笑嘻嘻的道:『令狐兄,田伯光佩服的,是你的豪氣膽識,可不是你的武功。』令狐大哥道:『令狐冲佩服你的,乃是你站著打的快刀,卻不是坐著打的刀法。』田伯光道:『你這個可不知道了,我少年之時,腿上得過寒疾,有兩年時光我坐著練習刀法,坐著打正是我拿手好戲。適才我和那泰山派的牛……牛……道人拆招,倒不是輕視於他,只是我坐著使刀使得慣了,也就懶得站將起來。令狐兄,這一門功夫,你是不如我的。』令狐大哥道:『田兄,你這個可不知道了。你不過少年之時為了腿患寒疾,坐著練了兩年刀法,時候再多,也不過兩年。我別的功夫不如你,這坐著使劍,卻比你強。我天天坐著練劍。』」

  眾人聽到這裏,目光都向勞德諾瞧去,均想:「可不知華山派武功之中,有沒這樣一項坐著練劍的法門?」勞德諾搖頭道:「大師哥騙他的,敝派沒這一門功夫。」

  儀琳道:「田伯光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,說道:『當真有這回事?在下這可是孤陋寡聞了,倒想見識見識華山派的坐……坐……甚麼劍法啊?』令狐大哥笑道:『這些劍法不是我恩師所授,是我自己創出來的。』田伯光一聽,登時臉色一變,道:『原來如此,令狐兄大才,令人好生佩服。』」

  眾人均知田伯光何以動容。武學之中,要新創一路拳法劍法,當真談何容易,若非武功既高,又有過人的才智學識,決難別開蹊徑,另創新招。像華山派這等開山立派數百年的名門大派,武功的一招一式無不經過千錘百煉,要將其中一招稍加變易,也已極難,何況另創一路劍法?勞德諾心想:「原來大師哥暗中創了一套劍法,怎地不跟師父說?」

  只聽儀琳續道:「當時令狐大哥嘻嘻一笑,說道:『這路劍法臭氣冲天,有甚麼值得佩服之處?』田伯光大感詫異,問道:『怎地臭氣冲天?』我也是好生奇怪,劍法最多是不高明,那會有甚麼臭氣?令狐大哥道:『不瞞田兄說,我每天早晨出恭,坐在茅廁之中,到處蒼蠅飛來飛去,好生討厭,於是我便提起劍來擊刺蒼蠅,初時刺之不中,久而久之,熟能生巧,出劍便刺到蒼蠅,漸漸意與神會,從這些擊刺蒼蠅的劍招之中,悟出一套劍法來。使這套劍法之時,一直坐著出恭,豈不是臭氣有點難聞麼?』

  「他說到這裏,我忍不住便笑了出來,這位令狐大哥真是滑稽,天下那有這樣練劍的。田伯光聽了,卻臉色鐵青,怒道:『令狐兄,我當你是個朋友,你出此言,未免欺人太甚,你當我田伯光是茅廁中的蒼蠅,是不是?好,我便領教領教你這路……你這路……』」

  眾人聽到這話,都暗暗點頭,均知高手比武,倘若心意浮躁,可說已先自輸了三成,令狐冲這些言語顯然意在激怒對方,現下田伯光終於發怒,那是第一步已中計了。

  定逸道:「很好!後來怎樣?」

  儀琳道:「令狐大哥笑嘻嘻的道:『在下練這路劍法,不過是為了好玩,絕無與人爭勝拚鬥之意。田兄千萬不可誤會,小弟決不敢將你當作是茅廁裏的蒼蠅。』我忍不住又笑了一聲。田伯光更加惱怒,抽出單刀,放在桌上,說道:『好,咱們便大家坐著,比上一比。』我見到他眼中露出兇光,很是害怕,他顯然已動殺機,要將令狐大哥殺了。

  「令狐大哥笑道:『坐著使刀使劍,你沒我功夫深,你是比不過我的,令狐冲今日新交了田兄這個朋友,又何必傷了兩家和氣?再說,令狐冲堂堂丈夫,不肯在自己最擅勝場的功夫上佔朋友的便宜。』田伯光道:『這是田伯光自甘情願,不能說是你佔了我便宜。』令狐大哥道:『如此說來,田兄一定要比?』田伯光道:『一定要比!』令狐大哥道:『一定要坐著比?』田伯光道:『對了,一定要坐著比!』令狐大哥道:『好,既然如此,咱們得訂下一個規條,勝敗未決之時,那一個先站了起來,便算輸。』田伯光道:『不錯!勝敗未決之時,那一個先站起身,便算輸了。』

  「令狐大哥又問:『輸了的便怎樣?』田伯光道:『你說如何便如何?』令狐大哥道:『待我想一想。有了,第一,比輸之人,今後見到這個小尼姑,不得再有任何無禮的言語行動,一見到她,便得上前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禮,說道:「小師父,弟子田伯光拜見。」』田伯光道:『呸!你怎知定是我輸?要是你輸呢?』令狐大哥道:『我也一樣,是誰輸了,誰便得改投恆山派門下,做定逸老師太的徒孫,做這小尼姑的徒弟。』師父,你想令狐大哥說得滑稽不滑稽?他二人比武,怎地輸了要改投恆山派門下?我又怎能收他們做徒弟?」

  她說到這裏,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。她一直愁容不展,此刻微現笑靨,更增秀色。

  定逸道:「這些江湖上的粗魯漢子,甚麼話都說得出,你又怎地當真了?這令狐冲存心是在激怒田伯光。」她說到這裏,抬起頭來,微閉雙目,思索令狐冲用甚麼法子能夠取勝,倘若他比武敗了,又如何自食其言?想了一會,知道自己的智力跟這些無賴流氓相比實在差得太遠,不必徒傷腦筋,便問:「那田伯光卻又怎樣回答?」

  儀琳道:「田伯光見令狐大哥說得這般有恃無恐,臉上現出遲疑之色,我料他有一些擔心了,大概在想:莫非令狐冲坐著使劍,當真有過人之長?令狐大哥又激他:『倘若你決意不肯改投恆山派門下,那麼咱們也不用比了。』田伯光怒道:『胡說八道!好,就是這樣,輸了的拜這小尼姑為師!』我道:『我可不能收你們做徒弟,我功夫不配,再說,我師父也不許。我恆山派不論出家人、在家人,個個都是女子,怎能夠……怎能夠……』

  「令狐大哥將手一揮,說道:『我和田兄商量定的,你不收也得收,那由得你作主?』他轉頭向田伯光道:『第二,輸了之人,就得舉刀一揮,自己做了太監。』師父,不知道甚麼是舉刀一揮,自己做了太監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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