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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


  儀琳續道:「可是令狐大哥卻大罵起來,說道:『混賬王八蛋的小尼姑,你在這裏囉哩囉唆,教我施展不出華山派天下無敵的劍法來,我這條老命,注定是要送在田伯光手中了。原來你和田伯光串通了,故意來陷害於我。我勞德諾今天倒霉,出門遇見尼姑,而且是個絕子絕孫、絕他媽十八代子孫的混賬小尼姑,害得老子空有一身無堅不摧、威力奇大的絕妙劍法,卻怕凌厲劍風帶到這小尼姑身上,傷了她性命,以致不能使將出來。罷了,罷了,田伯光,你一刀砍死我罷,我老頭子今日是認命啦!』」

  眾人聽得儀琳口齒伶俐,以清脆柔軟之音,轉述令狐冲這番粗俗無賴的說話,無不為之莞爾。

  只聽她又道:「我聽他這麼說,雖知他罵我是假,但想我武藝低微,幫不了他忙,在山洞中的確反而使他礙手礙腳,施展不出他精妙的華山劍法來……」

  定逸哼了一聲道:「這小子胡吹大氣!他華山劍法也不過如此,怎能說是天下無敵?」

  儀琳道:「師父,他是嚇唬嚇唬田伯光,好叫他知難而退啊。我聽他越罵越兇,只得說道:『勞大哥,我去了!後會有期。』他罵道:『滾你媽的臭鴨蛋,給我滾得越遠越好!一見尼姑,逢賭必輸,我以前從來沒見過你,以後也永遠不見你。老子生平最愛賭錢,再見你幹甚麼?』」

  定逸勃然大怒,拍案而起,厲聲道:「這小子好不混蛋!那時你還不走?」

  儀琳道:「我怕惹他生氣,只得走了,一出山洞,就聽得洞裏乒乒乓乓、兵刃相交之聲大作。我想倘若那惡人田伯光勝了,他又會來捉我,若是那位『勞大哥』勝了,他出洞來見到了我,只怕害得他『逢賭必輸』,於是我咬了咬牙,提氣疾奔,想追上你老人家,請你去幫著收拾田伯光那惡人。」

  定逸「嗯」的一聲,點了點頭。

  儀琳突然問道:「師父,令狐大哥後來不幸喪命,是不是因為……因為見到了我,這才運氣不好?」

  定逸怒道:「甚麼『一見尼姑,逢賭必輸』,全是胡說八道的鬼話,那也是信得的?這裏這許多人,都見到了我們師徒啦,難道他們一個個運氣都不好?」

  眾人聽了都臉露微笑,卻誰都不敢笑出聲來。

  儀琳道:「是。我奔到天明時,已望見了衡陽城,心中略定,尋思多半可以在衡陽見到師父,那知就在此時,田伯光又追了上來。我一見到他,腳也軟了,奔不幾步,便給他抓住了。我想他既追到這裏,那位華山派的勞大哥定在山洞中給他害死了,心中說不出的難受。田伯光見道上行人很多,倒也不敢對我無禮,只說:『你乖乖的跟著我,我便不對你動手動腳。如果倔強不聽話,我即刻把你衣服剝個清光,教路上這許多人都笑話你。』我嚇得不敢反抗,只有跟著他進城。

  「來到那家酒樓迴雁樓前,他說:『小師父,你有沉魚……沉魚落雁之容。這家迴雁樓就是為你開的。咱們上去喝個大醉,大家快活快活罷。』我說:『出家人不用葷酒,這是我白雲庵的規矩。』他說:『你白雲庵的規矩多著呢,當真守得這麼多?待會我還要叫你大大的破戒。甚麼清規戒律,都是騙人的。你師父……你師父……』」她說到這裏,偷眼瞧了定逸一眼,不敢再說下去。

  定逸道:「這惡人的胡說,不必提他,你只說後來怎樣?」儀琳道:「是。後來我說:『你瞎三話四,我師父從來不躲了起來,偷偷的喝酒吃狗肉。』」

  眾人一聽,忍不住都笑。儀琳雖不轉述田伯光的言語,但從這句答話之中,誰都知道田伯光是誣指定逸「躲了起來,偷偷的喝酒吃狗肉」。

  定逸將臉一沉,心道:「這孩子便是實心眼兒,說話不知避忌。」

  儀琳續道:「這惡人伸手抓住我衣襟,說道:『你不上樓去陪我喝酒,我就扯爛你的衣服。』我沒法子,只好跟他上去。這惡人叫了些酒菜,他也真壞,我說吃素,他偏偏叫的都是牛肉、豬肉、雞鴨、魚蝦這些葷菜。他說我如不吃,他要撕爛我衣服。師父,我說甚麼也不肯吃,佛門戒食葷肉,弟子決不能犯戒。這壞人要撕爛我衣服,雖然不好,卻不是弟子的過錯。

  「正在這時,有一個人走上酒樓來,腰懸長劍,臉色蒼白,滿身都是血迹,便往我們那張桌旁一坐,一言不發,端起我面前酒碗中的酒,一口喝乾了。他自己斟了一碗酒,舉碗向田伯光道:『請!』向我道:『請!』又喝乾了。我一聽到他的聲音,不由得又驚又喜,原來他便是在山洞中救我的那位『勞大哥』。謝天謝地,他沒給田伯光害死,只是身上到處是血,他為了救我,受傷可著實不輕。

  「田伯光向他上上下下的打量,說道:『是你!』他說:『是我!』田伯光向他大拇指一豎,讚道:『好漢子!』他也向田伯光大拇指一豎,讚道:『好刀法!』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,一同喝了碗酒。我很是奇怪,他二人昨晚還打得這麼厲害,怎麼此刻忽然變了朋友?這人沒死,我很歡喜;然而他是田伯光這惡人的朋友,弟子又擔心起來啦。

  「田伯光道:『你不是勞德諾!勞德諾是個糟老頭子,那有你這麼年輕瀟灑?』我偷偷瞧這人,他不過二十來歲年紀,原來昨晚他說『我老人家活了這大把年紀』甚麼的,都是騙田伯光的。那人一笑,說道:『我不是勞德諾。』田伯光一拍桌子,說道:『是了,你是華山令狐冲,是江湖上的一號人物。』

  「令狐大哥這時便承認了,笑道:『豈敢!令狐冲是你手下敗將,見笑得緊。』田伯光道:『不打不相識,咱們便交個朋友如何?令狐兄既看中了這個美貌小尼姑,在下讓給你便是。重色輕友,豈是我輩所為?』」

  定逸臉色發青,只道:「這惡賊該死之極,該死之極!」

  儀琳泫然欲涕,說道:「師父,令狐大哥忽然罵起我來啦。他說:『這小尼姑臉上全無血色,整日價只吃青菜豆腐,相貌決計好不了。田兄,我生平一見尼姑就生氣,恨不得殺盡天下的尼姑!』田伯光笑問:『那又為甚麼?』

  「令狐大哥道:『不瞞田兄說,小弟生平有個嗜好,那是愛賭如命,只要瞧見了骨牌骰子,連自己姓甚麼也忘記了。可是只要一見尼姑,這一天就不用賭啦,賭甚麼輸甚麼,當真屢試不爽。不但是我一人,華山派的師兄師弟們個個都是這樣。因此我們華山派弟子,見到恆山派的師伯、師叔、師姊、師妹們,臉上雖然恭恭敬敬,心中卻無不大叫倒霉!』」

  定逸大怒,反過手掌,拍的一聲,清清脆脆的打了勞德諾一個耳括子。她出手又快又重,勞德諾不及閃避,只覺頭腦一陣暈眩,險些便欲摔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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