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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


  定逸和天門道人、余滄海、何三七、聞先生、劉正風等都「哦」了一聲。勞德諾吁了口長氣。眾人中有些本已料到這人或許便是令狐冲,但總要等儀琳親口說出,方能確定。

  儀琳道:「耳聽得田伯光嘯聲漸近,令狐大哥道:『得罪!』將我抱起,溜出山洞,躲在草叢裏。剛剛躲好,田伯光便奔進山洞,他找不到我,就大發脾氣,破口大罵,罵了許多難聽的話,我也不懂是甚麼意思。他提了我那柄斷劍,在草叢中亂砍,幸好這天晚上下雨,星月無光,他瞧不見我們,但他料想我們逃不遠,一定躲在附近,因此不停手的砍削。有一次險得不得了,一劍從我頭頂掠過,只差得幾寸。他砍了一會,口中只是咒罵,向前砍削,一路找了過去。

  「忽然之間,有些熱烘烘的水點一滴滴的落在臉上,同時我聞到一陣陣血腥氣。我吃了一驚,低聲問:『你受了傷麼?』令狐大哥伸手按住我嘴,過了好一會,聽得田伯光砍草之聲越去越遠,他才低聲道:『不礙事。』放開了手。可是流在我臉上的熱血越來越多。我說:『你傷得很厲害,須得止血才好。我有「天香斷續膠」。』他道:『別出聲,一動就給那廝發覺了!』伸手按住了自己傷口。過了一會,田伯光又奔了回來,叫道:『哈哈,原來在這裏,我瞧見啦。站起身來!』我聽得田伯光說已瞧見了我們,心中只是叫苦,便想站起身來,只是腿上動彈不得……」

  定逸師太道:「你上了當啦,田伯光騙你們的,他可沒瞧見你。」儀琳道:「是啊。師父,當時你又不在那裏,怎麼知道?」定逸道:「那有甚麼難猜?他倘若真的瞧見了你們,過來一劍將令狐冲砍死便是,又何必大叫大嚷?可見令狐冲這小子也沒見識。」

  儀琳搖頭道:「不,令狐大哥也猜到了的。他一伸手便按住了我嘴,怕我驚嚇出聲。田伯光叫嚷了一會,不聽到聲音,又去砍草找尋。令狐大哥待他去遠,低聲道:『師妹,咱們若能再挨得半個時辰,你被封的穴道上氣血漸暢,我就可以給你解開。只是田伯光那廝一定轉頭又來,這一次恐怕再難避過。咱們索性冒險,進山洞躲一躲。』」

  儀琳說到這裏,聞先生、何三七、劉正風三人不約而同的都擊了一下手掌。聞先生道:「好,有膽,有識!」

  儀琳道:「我聽說再要進山洞去,很是害怕,但那時我對令狐大哥已很欽佩,他既這麼說,總是不錯的,便道:『好!』他又抱起我,竄進山洞,將我放在地下。我說:『我衣袋裏有天香斷續膠,是治傷的靈藥,請你……請你取出來敷上傷口。』他道:『現在拿不大方便,等你手足能動之後,再給我罷。』他拔劍割下了一幅衣袖,縛在左肩。這時我才明白,原來他為了保護我,躲在草叢中之時,田伯光一劍砍在他的肩頭,他一動不動,一聲不哼,黑暗之中,田伯光居然沒發覺。我心裏難過,不明白取藥有甚麼不方便……」

  定逸哼了一聲,道:「如此說來,令狐冲倒是個正人君子了。」

  儀琳睜大了一雙明亮的妙目,露出詫異神色,說道:「令狐大哥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人。他跟我素不相識,居然不顧自己安危,挺身而出,前來救我。」

  余滄海冷冷的道:「你跟他雖然素不相識,他可多半早就見過你的面了,否則焉有這等好心?」言下之意自是說,令狐冲為了她異乎尋常的美貌,這才如此的奮不顧身。

  儀琳道:「不,他說從未見過我。令狐大哥決不會對我撒謊,他決計不會!」這幾句話說得十分果決,聲音雖仍溫柔,卻大有斬釘截鐵之意。眾人為她一股純潔的堅信之意所動,無不深信。

  余滄海心想:「令狐冲這廝大膽狂妄,如此天不怕、地不怕的胡作非為,既然不是為了美色,那麼定是故意去和田伯光鬥上一鬥,好在武林中大出風頭。」

  儀琳續道:「令狐大哥紮好自己傷口後,又在我肩頭和背心的穴道上給我推血過宮。過不多時,便聽得洞外刷刷刷的聲響越來越近,田伯光揮劍在草叢中亂砍,走到了山洞門口。我的心怦怦大跳,只聽他走進洞來,坐在地上,一聲不響。我屏住了呼吸,連氣也不敢透一口。突然之間,我肩頭一陣劇痛,我出其不意,禁不住低呼了一聲。這一下可就糟了,田伯光哈哈大笑,大踏步向我走來。令狐大哥蹲在一旁,仍是不動。田伯光笑著說:『小綿羊,原來還是躲在山洞裏。』伸手來抓我,只聽得嗤的一聲響,他被令狐大哥刺中了一劍。

  「田伯光一驚,斷劍脫手落地。可惜令狐大哥這一劍沒刺中他要害,田伯光向後急躍,拔出了腰間佩刀,便向令狐大哥砍去,噹的一聲響,刀劍相交,兩個人便動起手來。他們誰也瞧不見誰,錚錚錚的拆了幾招,兩個人便都向後躍開。我只聽到他二人的呼吸之聲,心中怕得要命。」

  天門道人插口問道:「令狐冲和他鬥了多少回合?」

  儀琳道:「弟子當時嚇得胡塗了,實在不知他二人鬥了多久。只聽得田伯光笑道:『啊哈,你是華山派的!華山劍法,非我敵手。你叫甚麼名字?』令狐大哥道:『五嶽劍派,同氣連枝,華山派也好,恆山派也好,都是你這淫賊的對頭……』他話未說完,田伯光已攻了上去,原來他要引令狐大哥說話,好得知他處身的所在。兩人交手數合。令狐大哥『啊』的一聲叫,又受了傷。田伯光笑道:『我早說華山劍法不是我對手,便是你師父岳老兒親來,也鬥我不過。』令狐大哥卻不再睬他。

  「先前我肩頭一陣劇痛,原來是肩上的穴道解了,這時背心的穴道又痛了幾下,我支撐著慢慢爬起,伸手想去摸地下那柄斷劍。令狐大哥聽到了聲音,喜道:『你穴道解開了,快走,快走。』我說:『華山派的師兄,我和你一起跟這惡人拚了!』他說:『你快走!我們二人聯手,也打他不過。』田伯光笑道:『你知道就好!何必枉自送了性命?喂,我倒佩服你是條英雄好漢,你叫甚麼名字?』令狐大哥道:『你問我尊姓大名,本來說給你知,卻也不妨。但你如此無禮詢問,老子睬也不來睬你。』師父,你說好笑不好笑?令狐大哥又不是他爹爹,卻自稱是他『老子』。」

  定逸哼了一聲,道:「這是市井中的粗口俗語,又不是真的『老子』!」

  儀琳道:「啊,原來如此。令狐大哥道:『師妹,你快到衡山城去,咱們許多朋友都在那邊,諒這惡賊不敢上衡山城找你。』我道:『我如出去,他殺死了你怎麼辦?』令狐大哥道:『他殺不了我的!我纏住他,你還不快走!啊喲!』乒乓兩聲,兩人刀劍相交,令狐大哥又受了一處傷,他心中急了,叫道:『你再不走,我可要開口罵你啦!』這時我已摸到了地下的斷劍,叫道:『咱們兩人打他一個。』田伯光笑道:『再好沒有!田伯光隻身單刀,會鬥華山、恆山兩派。』

  「令狐大哥真的罵起我來,叫道:『不懂事的小尼姑,你簡直胡塗透頂,還不快逃!你再不走,下次見到你,我打你老大的耳括子!』田伯光笑道:『這小尼姑捨不得我,她不肯走!』令狐大哥急了,叫道:『你到底走不走?』我說:『不走!』令狐大哥道:『你再不走,我可要罵你師父啦!定閒這老尼姑是個老胡塗,教了你這小胡塗出來。』我說:『定閒師伯不是我師父。』他說:『好,那麼我就罵定靜師太!』我說:『定靜師伯也不是我師父。』他道:『呸!你仍然不走!我罵定逸這老胡塗……』」

  定逸臉色一沉,模樣十分難看。

  儀琳忙道:「師父,你別生氣,令狐大哥是為我好,並不是真的要罵你。我說:『我自己胡塗,可不是師父教的!』突然之間,田伯光欺向我身邊,伸指向我點來。我在黑暗中揮劍亂砍,才將他逼退。

  「令狐大哥叫道:『我還有許多難聽的話,要罵你師父啦,你怕不怕?』我說:『你別罵!咱們一起逃罷!』令狐大哥道:『你站在我旁邊,礙手礙腳,我最厲害的華山劍法使不出來,你一出去,我便將這惡人殺了。』田伯光哈哈大笑,道:『你對這小尼姑倒是多情多義,只可惜她連你姓名也不知道。』我想這惡人這句話倒是不錯,便道:『華山派的師兄,你叫甚麼名字呢?我去衡山跟師父說,說是你救了我性命。』令狐大哥道:『快走,快走!怎地這等囉唆?我姓勞,名叫勞德諾!』」

  勞德諾聽到這裏,不由得一怔:「怎麼大師哥冒我的名?」

  聞先生點頭道:「這令狐冲為善而不居其名,原是咱們俠義道的本色。」

  定逸師太向勞德諾望了一眼,自言自語:「這令狐冲好生無禮,膽敢罵我,哼,多半是他怕我事後追究,便將罪名推在別人頭上。」向勞德諾瞪眼道:「喂,在那山洞中罵我老胡塗的,就是你了,是不是?」勞德諾忙躬身道:「不,不!弟子不敢。」

  劉正風微笑道:「定逸師太,令狐冲冒他師弟勞德諾之名,是有道理的。這位勞賢侄帶藝投師,輩份雖低,年紀卻已不小,鬍子也這麼大把了,他足可做得儀琳師侄的祖父。」

  定逸登時恍然,才知令狐冲是為了顧全儀琳。其時山洞中一團漆黑,互不見面,儀琳脫身之後,說起救她的是華山派勞德諾,此人是這麼一個乾癟老頭子,旁人自無閒言閒語,這不但保全了儀琳的清白名聲,也保全了恆山派的威名,言念及此,不由得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,點頭道:「這小子想得周到。儀琳,後來怎樣?」

  儀琳道:「那時我仍然不肯走,我說:『勞大哥,你為救我而涉險,我豈能遇難先遁?師父如知我如此沒同道義氣,定然將我殺了。師父平日時時教導,我們恆山派雖然都是女流之輩,在這俠義份上,可不能輸給了男子漢。』」

  定逸拍掌叫道:「好,好,說得是!咱們學武之人,要是不顧江湖義氣,生不如死,不論男女,都是一樣。」

  眾人見她說這幾句話時神情豪邁,均道:「這老尼姑的氣概,倒是不減鬚眉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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