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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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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平之受此羞辱,憤懣難言,掙扎著爬起,臉上手上都是牛糞。正狼狽間,那農婦從屋中出來,拿著四枝煮熟的玉米棒子,交在他手裏,笑罵:「小鬼頭,這就吃吧!老天爺生了你這樣一張俊臉蛋,比人家新媳婦還要好看,偏就是不學好,好吃懶做,有個屁用?」林平之大怒,便要將玉米棒子摔出。那農婦笑道:「好,你摔,你摔!你有種不怕餓死,就把玉米棒子摔掉,餓死你這小賊。」林平之心想:「要救爹爹媽媽,報此大仇,重振福威鏢局,今後須得百忍千忍,再艱難恥辱的事,也當咬緊牙關,狠狠忍住。給這鄉下女人羞辱一番,又算得甚麼?」便道:「多謝你了!」張口便往玉米棒子咬去。那農婦笑道:「我料你不肯摔。」轉身走開,自言自語:「這小鬼餓得這樣厲害,我那隻雞看來不是他偷的。唉,我家這天殺的,能有他一半好脾氣,也就好了。」 林平之一路乞食,有時則在山野間採摘野果充飢,好在這一年福建省年歲甚熟,五穀豐登,民間頗有餘糧,他雖然將臉孔塗得十分污穢,但言語文雅,得人好感,求食倒也不難。沿路打聽父母的音訊,卻那裏有半點消息? 行得八九日後,已到了江西境內,他問明途徑,逕赴南昌,心想南昌有鏢局的分局,該當有些消息,至不濟也可取些盤纏,討匹快馬。 到得南昌城內,一問福威鏢局,那行人說道:「福威鏢局?你問來幹麼?鏢局子早燒成了一片白地,連累左鄰右舍數十家人都燒得精光。」林平之心中暗叫一聲苦,來到鏢局的所在,果見整條街都是焦木赤磚,遍地瓦礫。他悄立半晌,心道:「那自是青城派的惡賊們幹的。此仇不報,枉自為人。」在南昌更不耽擱,即日西行。 不一日來到湖南省會長沙,他料想長沙分局也必給青城派的人燒了。豈知問起福威鏢局出了甚麼事,幾個行人都茫然不知。林平之大喜,問明了所在,大踏步向鏢局走去。 來到鏢局門口,只見這湖南分局雖不及福州總局的威風,卻也是朱漆大門,門畔蹲著兩隻石獅,好生堂皇,林平之向門內一望,不見有人,心下躊躇:「我如此襤褸狼狽的來到分局,豈不教局中的鏢頭們看小了?」 抬起頭來,只見門首那塊「福威鏢局湘局」的金字招牌竟是倒轉懸掛了,他好生奇怪:「分局的鏢頭們怎地如此粗心大意,連招牌也會倒掛?」轉頭去看旗桿上的旗子時,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,只見左首旗桿上懸著一對爛草鞋,右首旗桿掛著的竟是一條女子花褲,撕得破破爛爛的,卻兀自在迎風招展。 正錯愕間,只聽得腳步聲響,局裏走出一個人來,喝道:「龜兒子在這裏探頭探腦的,想偷甚麼東西?」林平之聽他口音便和方人智、賈人達等一夥人相似,乃是川人,不敢向他瞧去,便即走開,突然屁股上一痛,已被人踢了一腳。林平之大怒,回身便欲相鬥,但心念電轉:「這裏的鏢局是給青城派佔了,我正可從此打探爹爹媽媽的訊息,怎地沉不住氣?」當即假裝不會武功,撲身摔倒,半天爬不起來。那人哈哈大笑,又罵了幾聲「龜兒子」。 林平之慢慢掙扎著起來,到小巷中討了碗冷飯吃了,尋思:「敵人便在身畔,可千萬大意不得。」更在地下找些煤灰,將一張臉塗得漆黑,在牆角落裏抱頭而睡。 等到二更時分,他取出長劍,插在腰間,繞到鏢局後門,側耳聽得牆內並無聲息,這才躍上牆頭,見牆內是個果園,輕輕躍下,挨著牆邊一步步掩將過去。四下裏黑沉沉地,既無燈火,又無人聲。林平之心中怦怦大跳,摸壁而行,唯恐腳下踏著柴草磚石,發出聲音,走過了兩個院子,見東邊廂房窗中透出燈光,走近幾步,便聽到有人說話。他極緩極緩的踏步,弓身走到窗下,屏住呼吸,一寸一寸的蹲低,靠牆而坐。 剛坐到地下,便聽得一人說道:「咱們明天一早,便將這龜兒鏢局一把火燒了,免得留在這兒現眼。」另一人道:「不行!不能燒。皮師哥他們在南昌一把火燒了龜兒鏢局,聽說連得鄰居的房子也燒了幾十間,於咱們青城派俠義道的名頭可不大好聽。這一件事,多半要受師父責罰。」林平之暗罵:「果然是青城派幹的好事,還自稱俠義道呢!好不要臉。」只聽先前那人道:「是,這可燒不得!那就好端端給他留著麼?」另一人笑道:「吉師弟,你想想,咱們倒掛了這狗賊的鏢局招牌,又給他旗桿上掛一條女人爛褲,福威鏢局的名字在江湖上可整個毀啦。這條爛褲掛得越久越好,又何必一把火給他燒了?」那姓吉的笑道:「申師哥說得是。嘿嘿,這條爛褲,真叫他福威鏢局倒足了霉,三百年也不得翻身。」 兩人笑了一陣,那姓吉的道:「咱們明日去衡山給劉正風道喜,得帶些甚麼禮物才好?這次訊息來得好生突兀,這份禮物要是小了,青城派臉上可不大好看。」 那姓申的笑道:「禮物我早備下了,你放心,包你不丟青城派的臉。說不定劉正風這次金盆洗手的席上,咱們的禮物還要大出風頭呢。」那姓吉的喜道:「那是甚麼禮物?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?」那姓申的笑了幾聲,甚是得意,說道:「咱們借花獻佛,可不用自己掏腰包。你瞧瞧,這份禮夠不夠光采。」只聽得房中簌簌有聲,當是在打開甚麼包裹。那姓吉的一聲驚呼,叫道:「了不起!申師哥神通廣大,那裏去弄來這麼貴重的東西?」 林平之真想探眼到窗縫中去瞧瞧,到底是甚麼禮物,但想一伸頭,窗上便有黑影,給敵人發現了可大事不妙,只得強自克制。只聽那姓申的笑道:「咱們佔這福威鏢局,難道是白佔的?這一對玉馬,我本來想孝敬師父的,眼下說不得,只好便宜了劉正風這老兒了。」林平之又是一陣氣惱:「原來他搶了我鏢局中的珍寶,自己去做人情,那不是盜賊的行逕麼?長沙分局自己那有甚麼珍寶,自然是給人家保的鏢了。這對玉馬必定價值不菲,倘若要不回來,還不是要爹爹設法張羅著去賠償東主。」 那姓申的又笑道:「這裏四包東西,一包孝敬眾位師娘,一包分給眾位師兄弟,一包是你的,一包是我的。你揀一包罷!」那姓吉的道:「那是甚麼?」過得片刻,突然「嘩」的一聲驚呼,道:「都是金銀珠寶,咱們這可發了大洋財啦。龜兒子這福威鏢局,入他個先人板板,搜刮得可真不少。師哥,你從那裏找出來的?我裏裏外外找了十幾遍,差點兒給他地皮一塊塊撬開來,也只找到一百多兩碎銀子,你怎地不動聲色,格老子把寶藏搜了出來?」那姓申的甚是得意,笑道:「鏢局中的金銀珠寶,豈能隨隨便便放在尋常地方?這幾天我瞧你開抽屜,劈箱子,拆牆壁,忙得不亦樂乎,早料到是瞎忙,只不過說了你也不信,反正也忙不壞你這小子。」那姓吉的道:「佩服,佩服!申師哥,你從那裏找出來的?」 那姓申的道:「你倒想想,這鏢局子中有一樣東西很不合道理,那是甚麼?」姓吉的道:「不合道理?我瞧這龜兒子鏢局不合道理的東西多得很。他媽的功夫稀鬆平常,卻在門口旗桿之上,高高扯起一隻威風凜凜的大獅子。」那姓申的笑道:「大獅子給換上條爛褲子,那就挺合道理了。你再想想,這鏢局子裏還有甚麼稀奇古怪的事兒?」那姓吉的一拍大腿,說道:「這些湖南驢子幹的邪門事兒太多。你想這姓張的鏢頭是這裏一局之主,他睡覺的房間隔壁屋裏,卻去放上一口死人棺材,豈不活該倒霉,哈哈!」姓申的笑道:「你得動動腦筋啊。他為甚麼在隔壁房裏放口棺材?難道棺材裏的死人是他老婆兒子,他捨不得嗎?恐怕不見得。是不是在棺材裏收藏了甚麼要緊東西,以便掩人耳目……」 那姓吉的「啊」的一聲,跳了起來,叫道:「對,對!這些金銀珠寶,便就藏在棺材之中?妙極,妙極,他媽的,先人板板,走鏢的龜兒花樣真多。」又道:「申師哥,這兩包一般多少,我怎能跟你平分?你該多要些才是。」只聽得玎璫簌簌聲響,想是他從一包金銀珠寶之中抓了些,放入另一包中。那姓申的也不推辭,只笑了幾聲。那姓吉的道:「申師哥,我去打盆水來,咱們洗腳,這便睡了。」說著打了個呵欠,推門出來。 林平之縮在窗下,一動也不敢動,斜眼見那姓吉的漢子身材矮矮胖胖,多半便是那日間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的。 過了一會,這姓吉的端了一盆熱水進房,說道:「申師哥,師父這次派了咱們師兄弟幾十人出來,看來還是咱二人所得最多,托了你的福,連我臉上也有光采。蔣師哥他們去挑廣州分局,馬師哥他們去挑杭州分局,他們莽莽撞撞的,就算見到了棺材,也想不到其中藏有金銀財物。」那姓申的笑道:「方師哥、于師弟、賈人達他們挑了福州總局,擄獲想必比咱哥兒倆更多,只是將師娘寶貝兒子的一條性命送在福州,說來還是過大於功。」那姓吉的道:「攻打福威鏢局總局,是師父親自押陣的,方師哥、于師弟他們不過做先行官。余師弟喪命,師父多半也不會怎麼責怪方師哥他們照料不周。咱們這次大舉出動,大夥兒在總局和各省分局一起動手,想不到林家的玩意兒徒有虛名,單憑方師哥他們三個先鋒,就將林震南夫妻捉了來。這一次,可連師父也走了眼啦。哈哈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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