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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九六


  范驊是大理國司馬,精通兵法,眼見有機可乘,忙向蕭峰道:「蕭大王,咱們快衝殺過去,這時正是破敵的良機。」蕭峰搖了搖頭。范驊道:「此處離雁門關甚遠,若不乘機擊破遼兵,大有後患。敵眾我寡,咱們未必能全身而退。」蕭峰又搖了搖頭。范驊大惑不解,心想:「蕭大王不肯趕盡殺絕,莫非還想留下他日與遼帝修好的餘地?」

  烟塵之中,一群群女真人或赤裸上身、或身披獸皮,乘馬衝殺而來,弩箭嗤嗤射出,當者披靡。遼軍後隊千餘人未及退入城中,都被女真人射死在城牆之下。女真蠻人剃光了前邊頭皮,腦後拖著一條辮子,個個面目猙獰,滿面濺滿鮮血,射死敵人之後,隨即揮刀割下首級,掛在腰間,有些人腰間纍纍的竟掛了十餘個首級。群豪在江湖上見過的兇殺著實不少,但如此兇悍殘忍的蠻人卻是第一次見到,無不駭然。

  一名高大的獵人站在馬背之上,大聲呼叫:「蕭大哥,蕭大哥,完顏阿骨打幫你打架來了!」

  蕭峰縱騎而出,兩人四手相握。阿骨打喜道:「蕭大哥,那日你不別而行,兄弟每日記掛,後來聽探子說你在遼國做了大官,倒也罷了,但想遼人奸猾,你這官只怕做不長久。果然日前探子報道:你被那狗娘養的皇帝關在牢裏,兄弟急忙帶人來救,幸好哥哥沒死沒傷,兄弟甚是喜歡。」蕭峰道:「多謝兄弟搭救!」一言未畢,城頭上弩箭紛紛射將下來,兩人距離城牆尚遠,弩箭射他們不著。

  阿骨打怒喝:「契丹狗子!我自和哥哥說話,卻來打擾!」拉開長弓,嗤嗤嗤三箭,自城下射了上去,只聽得三聲慘呼,三名遼兵中箭,自城頭翻將下來。遼兵射他不到,他的強弓硬弩卻能及遠,三發三中。城頭上眾遼兵齊聲發喊,紛紛收弦,豎起盾牌。但聽得城中鼓聲鼕鼕,遼軍又在聚兵點將。

  阿骨打大聲道:「眾兒郎聽者,契丹狗子又要鑽出狗洞來啦,咱們再來殺一個痛快。」女真人大聲鼓噪,有若萬獸齊吼。

  蕭峰心想這一仗若是打上了,雙方死傷必重,忙道:「兄弟,你前來救我,此刻我已脫險,何必再和人廝打?你我多時不見,且到個安靜所在,兄弟們飲個大醉。」完顏阿骨打道:「也說得是,咱們走罷!」

  卻見城門大開,一隊鐵甲遼兵騎馬急衝出來。阿骨打罵道:「殺不完的契丹狗子!」彎弓搭箭,一箭颼的射出,正中當先那人臉孔,登時倒撞下馬。其餘女真人也紛紛放箭,都是射向遼兵臉面,這些人箭法既精,箭頭上又餵了劇毒,中者哼也沒哼一聲,立時便即斃命。片刻間城門口倒斃了數百人。人馬甲冑,堆成個小丘,將城門堵塞住了。其餘遼兵只嚇得心膽俱裂,緊閉城門,再也不敢出來。

  完顏阿骨打率領族人,在城下耀武揚威,高聲叫罵。蕭峰道:「兄弟,咱們去罷!」阿骨打道:「是!」戟指城頭,高聲說道:「契丹狗子聽了,幸好你們沒傷到我蕭大哥的一根寒毛,今日便饒了你們性命。否則我把城牆拆了,將你們契丹狗子一個個都射死了。」

  當下與蕭峰並騎向西,馳出十餘里,到了一個山丘之上。阿骨打跳下了馬,從馬旁取下皮袋,遞給蕭峰,道:「哥哥,喝酒。」蕭峰接了過來,骨嘟嘟的喝了半袋,還給阿骨打。阿骨打將餘下的半袋都喝了,說道:「哥哥,不如便和兄弟共去長白山邊,打獵喝酒,逍遙快活。」

  蕭峰深知耶律洪基的性情,他今日在南京城下被完顏阿骨打打敗,又給他狠狠的辱罵了一番,大失顏面,定然不肯就此罷休,非提兵再來相鬥不可。女真人雖然勇悍,究竟人少,勝敗實未可料,終究以避戰為上,須得幫他們出些主意,又想起在長白山下的那些日子,除了替阿紫治傷外,再無他慮,更沒爭名爭利之事,此後在女真部中安身,倒也免卻了無數煩惱,便道:「兄弟,這些中原來的英雄豪傑,都是為救我而來,我將他們送到雁門關後,再來和兄弟相聚。」

  阿骨打大喜,說道:「中原蠻子囉裏囉唆,多半不是好人,我也不願和他們相見。」說著率領著族人,向北而去。

  中原群豪見這群番人來去如風,剽悍絕倫,均想:「這群番人比遼狗還要厲害,幸虧他們是喬幫主的朋友,否則可真不好惹!」

  ***

  各路人馬漸漸聚在一起,七張八嘴,紛紛談論適才南京城下的這場惡戰。

  蕭峰躬身到地,說道:「多謝各位大仁大義,不念蕭某的舊惡,千里迢迢的趕來相救,此恩此德,蕭某永難相報。」

  玄渡道:「喬幫主說那裏話來?以前種種,皆因誤會而生,武林同道,患難相助,理所當然。何況喬幫主為了中原的百萬生靈,不顧生死安危,捨卻榮華富貴,仁德澤被天下,大家都要感激喬幫主才是。」

  范驊朗聲道:「眾位英雄,在下觀看遼兵之勢,恐怕輸得不甘,還會前來追擊。不知眾位有何高見?」群雄大聲叫了起來:「這便跟遼兵決一死戰,難道還怕了他們不成!」范驊道:「敵眾我寡,平陽交鋒,於咱們不利。依在下之見,還是向西退卻,一來和宋兵距得近了,好歹有個接應;二來敵兵追得越遠,人數越少,咱們便可乘機反擊。」

  群豪齊聲稱是。當下虛竹率領靈鷲宮下屬為第一路,段譽率領大理國兵馬為第二路,玄渡率領中原群豪為第三路,蕭峰率領丐幫幫眾斷後。四路人馬,每一路之間相隔不過數里,探子騎著快馬來回傳遞消息,若有敵警,便可互相應援。迤邐行了一日。當晚在山間野宿,整晚並無遼兵來攻,眾人漸感放心。

  次晨一早又行,蕭峰問阿紫道:「那位游君還在靈鷲宮中麼?」阿紫小嘴一撇,說道:「誰知道呢?多半是罷,他瞎著雙眼,又怎能下山?」語意中對他沒半分關懷之情。

  這一日行到五台山下的白樂堡埋鍋造飯。范驊沿途伏下一批批豪士,扼守險要的所在,斷橋阻路,以延緩遼兵的追擊。

  到第三日上,忽見東邊狼烟衝天而起,那正是遼兵追來的訊號。群雄都是心頭一凜,有些少年豪傑便欲回頭,相助留下伏擊的小隊,卻為玄渡、范驊等喝住。

  這日晚間,群豪在一座山坡上歇宿。睡到午夜,忽然有人大聲驚呼。群豪一驚而醒,只見北方燒紅了半邊天。蕭峰和范驊對瞧一眼,心下均隱隱感到不吉。范驊低聲道:「蕭大王,你瞧是不是遼軍繞道前來夾攻?」蕭峰點了點頭。范驊道:「這一場大火,不知燒了多少民居,唉!」蕭峰不願說耶律洪基的壞話,卻知他在女真人手下吃了個敗仗,心下極是不忿,一口怒氣,全發洩在無辜百姓身上,這一路領軍西來,定是見人殺人,見屋燒屋。

  大火直燒到天明,兀自未熄。到得下午,只見南邊也燒起了火頭。烈日下不見火燄,濃烟卻直衝霄漢。

  玄渡本來領人在前,見到南邊燒起了大火,勒馬候在道旁,等蕭峰來到,問道:「喬幫主,遼軍分三路來攻,你說這雁門關是否守得住?我已派人不斷向雁門關報訊。但關上統帥懦弱,兵威不振,只怕難抗契丹的鐵騎。」蕭峰無言以對。玄渡又道:「看來女真人倒能對付得了遼兵,將來大宋如和女真人聯手,南北夾攻,或許能令契丹鐵騎不敢南下。」

  蕭峰知他之意,是要自己設法與女真人的首領完顏阿骨打聯繫,但想自己實是契丹人,如何能勾結外敵來攻打本國,突然問道:「玄渡大師,我爹爹在寶剎可好?」玄渡一怔,道:「令尊皈依三寶,在少林後院清修,咱們這次來到南京,也沒知會令尊,以免引動他的塵心。」蕭峰道:「我真想見見爹爹,問他一句話。」玄渡嗯了一聲。

  蕭峰道:「我想請問他老人家:倘若遼兵前來攻打少林寺,他卻怎生處置?」玄渡道:「那自是奮起殺敵,護寺護法,更有何疑?」蕭峰道:「然而我爹爹是契丹人,如何要他為了漢人,去殺契丹人?」玄渡沉吟道:「原來幫主果然是契丹人。棄暗投明,可敬可佩!」

  蕭峰道:「大師是漢人,只道漢為明,契丹為暗。我契丹人卻說大遼為明,大宋為暗。想我契丹祖先為羯人所殘殺,為鮮卑人所脅迫,東逃西竄,苦不堪言。大唐之時,你們漢人武功極盛,不知殺了我契丹多少勇士,擄了我契丹多少婦女。現今你們漢人武功不行了,我契丹反過來攻殺你們。如此殺來殺去,不知何日方了?」

  玄渡默然,隔了半晌,唸道:「阿彌陀佛,阿彌陀佛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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