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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三


  慕容復道:「舅媽的神計妙算,當真是人所難及,卻又如何令蜜蜂去刺人?」

  王夫人道:「這須得在那人的食物之中,加入一種藥物。這藥物並無毒性,無色無臭,卻略帶苦味,因此不能一次給人大量服食。你想這人自己固是鬼精靈,他手下的奴才又多聰明才智之輩,要用迷藥、毒藥甚麼對付他,那是萬萬辦不到的。因此我定下計較,派人沿路供他酒飯,暗中摻入這些藥物。」

  段譽登時省悟:「原來一路上這許多字畫均有缺筆缺字,是王夫人引我爹爹去填寫的,他填得不錯,王夫人埋伏下的人便知他是大理段王爺,將摻入藥物的酒飯送將上來。」

  王夫人道:「不料陰錯陽差,那個人去了別處,這人的兒子卻闖了來。這小鬼頭將老子的詩詞歌賦都熟記在心,當然也是個風流好色、放蕩無行的浪子了。這小鬼一路上將字畫中的缺筆都填對了,大吃大喝,替他老子把摻藥酒飯喝了個飽,到了草海的木屋之中。木屋裏燈盞的燈油,都是預先放了藥料的,在木柱之中我又藏了藥料,待那小鬼弄破柱子,幾種藥料的香氣一摻合,便引得醉人蜂進去了。唉,我的策劃一點兒也沒錯,來的人卻錯了。這小鬼壞了我的大事!哼,我不將他斬成十七八塊,難洩我心頭之恨。」

  段譽聽她語氣如此怨毒,不禁怵然生懼,又想:「她的圈套部署得也當真周密,竟在柱中暗藏藥粉,引得我去填寫對聯中的缺字,刺破柱子,藥粉便散了出來。唉,段譽啊段譽!你一步步踏入人家的圈套之中,居然瞧不出半點端倪,當真是胡塗透頂了。」但轉念又想:「我一路上填寫字畫中的缺筆缺字,王夫人的爪牙便將我當作了爹爹,全副精神貫注在我身上,爹爹竟因此脫險。我代爹爹擔當大禍,又有甚麼可怨的?那正是求之不得的事。」言念及此,頗覺坦然,但不禁又想:「王夫人擒住了我,要將我斬成十七八塊,倘若擒住的是我爹爹,反會千依百順的侍候他。我父子二人的遭際,可大大不同了。」

  只聽得王夫人恨恨連聲,說道:「我要這婢子裝成個聾啞老婦,主持大局,她又不是不認得那人,到頭來居然鬧出這大笑話來。」

  那老婦辯道:「小姐,婢子早向你稟告過了。我見來人中並無段公子在內,便將他們火刀火石都騙了來,好讓他們點不著油燈,婢子再用草席將柱子上的對聯都遮住了,使得不致引醉人蜂進屋。誰知這些人硬要自討苦吃,終於還是生著了火,見到了對聯。」

  王夫人哼了一聲,說道:「總而言之,是你不中用。」

  段譽心道:「這老婆婆騙去我們的火刀火石,用草席包住柱子,原來倒是為了我們好,真正料想不到。」

  慕容復道:「舅媽,這些醉人蜂刺過人後,便不能再用了麼?」王夫人道:「蜂子刺過人之後,過不多久便死。可是我養的蜂子成千成萬,少了幾百隻又有甚麼干係?」慕容復拍手道:「那就行啊。先拿了小的,再拿老的,又有何妨?甥兒心想,倘若將那小子身上的衣冠佩玉,或是兵刃用物甚麼的,拿去給舅媽那個……那……那個人瞧瞧,要引他到那草海的木屋之中,只怕倒也不難。」

  王夫人「啊」的一聲,站起身來,說道:「好甥兒,畢竟你是年輕人腦子靈。舅媽一個計策沒成功,心下懊喪不已,就沒去想下一步棋子。對對,他父子情深,知道兒子落入了我手裏,定然會趕來相救,那時再使醉人蜂之計,也還不遲。」

  慕容復笑道:「到了那時候,就算沒蜜蜂兒,只怕也不打緊。舅媽在酒中放上些迷藥,要他喝上三杯,還怕他推三阻四?其實,只要他見到了舅媽的花容月貌,又用得著甚麼醉人蜂、甚麼迷暈藥?他那裏還有不大醉大暈的?」

  王夫人呸的一聲,罵道:「渾小子,跟舅媽沒上沒下的胡說!」但想到和段正淳相見、勸他喝酒的情景,不由得眉花眼笑,心魂皆酥,甜膩膩的道:「對,不錯,咱們便是這個主意。」

  慕容復道:「舅媽,你外甥出的這個主意還不錯罷?」王夫人笑道:「倘若這件事不出岔子,舅媽自然忘不了你的好處。咱們第一步,須得查明白這沒良心的現下到了那裏。」慕容復道:「甥兒倒也聽到了些風聲,不過這件事中間,卻還有個老大難處。」王夫人皺眉道:「有甚麼難處?你便愛吞吞吐吐的賣關子。」慕容復道:「這個人刻下被人擒住了,性命已在旦夕之間。」

  嗆啷一聲,王夫人衣袖帶動茶碗,掉在地下摔得粉碎。

  段譽也是大吃一驚,若不是口中給塞了麻核,已然叫出聲來。

  王夫人顫聲道:「是……是給誰擒住了?你怎不早說?咱們好歹得想個法兒去救他出來。」慕容復搖頭道:「舅媽,對頭的武功極強,甥兒萬萬不是他的敵手。咱們只可智取,不可力敵。」王夫人聽他語氣,似乎並非時機緊迫,凶險萬分,又稍寬心,連問:「怎樣智取?又怎生智取法?」

  慕容復道:「舅媽的醉人蜂之計,還是可以再使一次。只須換幾條木柱,將柱上的字刻過幾個,比如說,刻上『大理國當今天子保定帝段正明』的字樣,那人一見之下,必定心中大怒,伸指將『保定帝段正明』的字樣抹去,藥氣便又從柱中散出來了。」

  王夫人道:「你說擒住他的,是那個和段正明爭大理國皇位、叫甚麼段延慶的。」

  慕容復道:「正是!」

  王夫人驚道:「他……他……他落入了段延慶之手,定然凶多吉少。段延慶時時刻刻在想害死他,說不定……說不定這時候已經將他……將他處死了。」

  慕容復道:「舅媽不須過慮,這其中有個重大關節,你還沒想到。」王夫人道:「甚麼重大關節?」慕容復道:「現下大理國的皇帝是段正明。你那位段公子早就封為皇太弟,大理國臣民眾所周知。段正明輕徭薄賦,勤政愛民,百姓都說他是聖明天子,鎮南王人緣也很不錯,這皇位是極難搖動的。段延慶要殺他固是一舉手之勞,但一刀下去,大理勢必大亂,這大理國皇帝的寶座,段延慶卻未必能坐得上去。」

  王夫人道:「這倒也有點道理,你卻又怎麼知道?」慕容復道:「有些是甥兒聽來的,有些是推想出來的。」王夫人道:「你一生一世便在想做皇帝,這中間的關節,自然揣摩得清清楚楚了。」

  慕容復道:「舅媽過獎了。但甥兒料想這段延慶擒住了鎮南王,決不會立即將他殺死,定要設法讓他先行登基為帝,然後再禪位給他段延慶。這樣便名正言順,大理國群臣軍民,就都沒有異言。」王夫人問道:「怎樣名正言順?」慕容復道:「段延慶的父親原是大理國皇帝,只因奸臣篡位,段延慶在混亂中不知去向,段正明才做上了皇帝。段延慶是貨真價實的『延慶太子』,在大理國是人人都知道的。鎮南王登基為帝,他又沒有後嗣,將段延慶立為皇太弟,可說是順理成章,名正言順。」

  王夫人奇道:「他……他……他明明有個兒子,怎麼說沒有後嗣?」慕容復笑道:「舅媽說過的話,自己轉眼便忘了,你不是說要將這姓段的小子斬成十七八塊麼?世上總不會有個十七八塊的皇太子罷?」王夫人喜道:「對!對!這是刀白鳳那賤婢生的野雜種,留在世上,教我想起了便生氣。」

  段譽只想:「今番當真是凶多吉少了。語嫣卻又不知到了何處?否則王夫人瞧在女兒面上,說不定能饒我一命。」

  王夫人道:「既然他眼下並無性命之憂,我就放心了。我可不許他去做甚麼大理國的勞什子皇帝。我要他隨我去曼陀山莊。」慕容復道:「鎮南王禪位之後,當然要跟舅媽去曼陀山莊,那時候便要他留在大理,他固然沒趣,段延慶也必容他不得,豈肯留下這個禍胎?不過鎮南王嘛,這皇帝的寶座總是要坐一坐的,十天也好,半月也好,總得過一過橋,再抽了他的板。否則段延慶也不答應。」王夫人道:「呸!他答不答應,關我甚麼事?咱們拿住了段延慶,救出段公子後,先把段延慶一刀砍了,又去管他甚麼答應不答應?」

  慕容復嘆了口氣,道:「舅媽,你忘了一件事,咱們可還沒將段延慶拿住,這中間還差了這麼老大一截。」王夫人道:「他在那裏,你當然是知道的了。好甥兒,你的脾氣,舅媽難道還有不明白的?你幫我做成這件事,到底要甚麼酬謝?咱們先小人後君子,你爽爽快快的先說出來罷。」慕容復道:「咱們是親骨肉,甥兒給舅媽出點力氣,那裏還能計甚麼酬謝的?甥兒是盡力而為,甚麼酬謝都不要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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